第92页

蛇鳞少女惊讶地凝视着我,说这片雪山是羽山的主峰,也是远古时,祝融奉帝命处死鲧的地方。鲧的尸体起初就是理在这片雪山的深处,三年没发生任何变化,大禹从他体内被剖出后,躯体其余的部分才被食尸虫们吃得精光,骨头化成了鱼骨山。

她说鱼骨山位于“羽渊海”的茫茫迷雾里,位置经常发生转移。鲧族的历代神女前往鲧神庙,必须要从羽山的主峰经过,然后才能感应到神灵的起始,穿过鲧的毛发所化成的密林,找到海上的“鱼骨山”。

话已出口,我也顾不上露不露馅了,索性让玄小童打破砂锅问到底,请神女说说去年8月所做的那个梦里,究竟还发生了哪些事情,“我”最后是否领着他们到达“鲧神庙”,拿到了那枚传说中可以拯救世界的头骨?

蛇鳞少女眼眶里然泪水晃动,凝视着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个梦的结尾有悲有喜,但鉴于梦和如今的现实并非完全吻合,因此难以断定。

比如梦里,与我随行的不是玄小童,而是另外一队穿着同样怪异的男女,途中发生了各种出乎意料的激烈冲突,在与祝融族的决战中,与“我”同行的一位老者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穿着青云甲,戴着半枚“天神戒”,躺进了鲧神庙的“镇魂棺”里……

翻译到这段话时,玄小童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差点儿从温泉里站了起来。我呼吸一滞,明白神女所说的这个“老者”就是他的姥爷华宗胥。

华宗胥戴着蛇戒,穿着玉甲,躺在水底的金银铜棺里。那具棺材离开水后,立即招引来球形闪电,参照梅里雪山狗头人所提到的谶语,可以确定就是神女所说的存放于鲧神庙中的“镇魂棺”。

我心里突突剧跳,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却又觉得云山雾罩。她所说的这一切如果仅仅是梦境,为什么会如此真实,乃至在一天之内一一应验?如果不是梦境,为什么华宗胥躺在镇魂棺里,而我却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玄小童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用鲧语连连追问,想要查清发生在姥爷身上的事情。但任她怎么说,蛇鳞少女却始终摇着头,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不肯再多透露一个字。

※※※

等我们疲劳渐消,从温泉里恋恋不舍地爬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蛇人们从山溪里捉了几十条鱼,剖洗干净,片成刺身,围在一起狼吞虎咽。

我拿巨树的叶子盛了两条片好的鱼,递给玄小童,他却没有任何胃口,怔怔地坐在河边,想着鲧族神女说的那个神秘的梦,泪珠泫然欲滴,不管我怎么拿话打岔,心情也不见好转。

温泉边的石头温热平坦,适宜卧寝,连篝火都不用生了。但为了避免被野兽袭击,我们还是攀爬到巨树高处的树洞里。

狂风吹送,树叶沙沙作响。我亡命了一天,筋疲力尽,很快就躺在凹洞里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得有冰凉的雨珠一颗颗地滴落在脸上。睁开眼一看,竟然是玄小童坐在我身边,咬着唇,泪眼蒙胧地凝视着我。

我吓了一跳,低声问他怎么了,他眼圈一红,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肩头颤抖,想要那控制住哭声,却控制不住断断续续的抽泣。我以为他仍在为姥爷的事情难过,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温言抚慰。

他摇了摇头,哭得更加厉害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在我耳边哽咽着说:“洛河哥,我不想你死。你别再找鲧神庙了,我也不找妈妈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一起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傻瓜,谁说我们会死?”我心头一热,喉咙像被什么噎住了,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鲧神庙是你姥爷家几代人努力寻找的目标,现在眼瞅着就快找到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再说就算我们想离开这儿,也得先找着出去的路啊。你不是说了么,陶渊明来过这儿,他肯定也是先找着了鲧神庙,才回得去写那什么《归去来兮辞》,是不是?”

玄小童握住我的手,嘴唇抵着我的指尖,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滴落,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咬着唇勉强地笑了笑。

风越来越大,上方枝叶摇动,云层里终于漏出了几颗星星。不知什么时候,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着了,呼吸温热,发丝撩动着我的耳朵,就像这撩动着夜色的风,让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而痛楚的悸动。

那一刻我屏着呼吸,恍惚如梦,并没注意到对面树枝摇动的光影里,另一双凝视我的宛如星辰般迷离的眼睛。

※※※

第二天一早,白纹脸蛇人就将我们一一唤醒。太阳还没升起,漫天仍是火山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