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易急忙回礼。晏小仙却只微笑示意,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低声道:“大哥,据说这梅雪岛上的亭榭楼台布局十分巧妙,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皇帝、王公、大臣按照彼此不同的等级,坐在不同的方位。眼下坐在紫微阁的那位,多半便是当今的皇上啦。”
“皇上?”楚易心中怦怦直跳,又惊又喜,凝神望去,只见北边坡顶那紫红的高阁栏台上,一个头戴紫金纱丝帽,身穿金黄华服的老者正笑容满面地凝视着场内的歌姬舞女,右手握着九龙掐丝黄金杯,轻啜低饮。
他虽然两鬓斑斑,胡须花白,笑容可掬,但气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偶一扫望,精光四射,颇有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势,宛如一只懒洋洋蛰伏于地的雄狮猛兽。当是本朝皇帝唐元宗无疑。
唐元宗身边卫士环立,美女如云,但最为醒目的却是他身边的紫衣贵妃,雪肤樱唇,双眸如春水,雍容雅致,想必便是当今最受恩宠的伍慧妃。
“大哥,你瞧那是谁。”晏小仙突然轻笑一声,语气极是鄙夷。
楚易目光移转循望,突然大吃一惊,险些叫出声来。右前方的八角沉香亭内坐着一个年轻英俊的锦衣公子,赫然正是仙人岭驿站内那飞扬跋扈的李木甫之侄李东侯!
李东侯似乎也刚刚发现楚易、晏小仙,满脸惊怒错愕,似是没料到二人非但从万寿县侥幸逃生,而且竟摇身一变成为齐王府的座上宾,那双阴鸷的眼睛又是仇恨又是狂怒地瞪视着二人,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楚易大凛,真可谓冤家路窄!他虽然单纯善良,但却疾恶如仇,勇敢无畏,想到此人之卑劣阴毒,心中不由得怒火熊熊,当下怒目回视,毫不退缩。
李东侯身边坐着一个紫袍金带的风雅男子,清瘦挺拔,青须飘飘,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令人望之如沐春风,当是左仆射李木甫。
李东侯恶狠狠地瞪着楚易,嘴角突然露出一丝恶毒的微笑,探身对李木甫说了些什么。
李木甫眯起眼,深深地凝视着楚易、晏小仙两人,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转过头去。
不知何以,楚易忽然感到一种森然的寒意,周身鸡皮疙瘩都泛了起来。
晏小仙在他耳边柔声道:“这人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大哥今后若与他同朝为官,一定要小心提防。”
一曲既罢,舞姬纷纷退下。
只听一个浑厚磁性的男子声音哈哈笑道:“皇上,这曲‘霓裳苏合香’如何?比起前些日子的那些龟兹舞姬所跳的舞阵,是不是更加富丽堂皇,活色生香?”
楚易一凛,敢这么和皇帝说话的,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齐王李玄一人了,循声望去,说话者是左前方玉楼廊台上的一个紫衣王公。那人发如墨玉,眉清目秀,皮肤白腻莹润。若不是唇上留了两撇精心修剪过的胡子,简直像是一个丰姿秀雅的女子。
楚易微微一怔,难道传说中的令天下叛军闻风丧胆的昔年西唐第一猛将李玄竟是一个如此秀雅的美男?这等长相与他的声音、威名未免忒也不符。况且以年龄推算,他当已过半百,怎地瞧起来竟如此年轻?
唐元宗微笑道:“御弟调教出来的舞姬自然独步天下。莫说西域番国,就是朕的梨园舞姬也相形见绌,看来什么时候,朕非得请御弟入宫指点一番不可。”
齐王李玄哈哈笑道:“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闲暇调风弄月?这等鸡皮蒜毛的事情就由臣弟代劳好了,包管下次龟兹使者看了之后,羞愧难当,再也不敢夜郎自大。”
君臣二人相视大笑,众人轰然附和。
一个高瘦如竹竿的紫衣官吏突然“呜”地一声,当众抽噎起来。
众人大凛,纷纷噤声愕然相望。
唐元宗奇道:“郭爱卿,你好端端地哭什么?难道是朕说错了什么话吗?”
楚易心中一跳,方知此人竟就是国子祭酒郭若墨,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郭若墨抽抽嗒嗒地袖面拭泪,哽咽道:“微臣……微臣看见陛下与王爷如此亲密友爱,忍不住幸福得热泪盈眶,浑身每一根寒毛都暖烘烘的,说不出的舒坦。吾朝有如此仁慈圣主,如此忠心贤臣,西唐国运岂能不昌!如果天下百姓都能像陛下与王爷这般友爱,那么这世界将多么和睦美好?我们这些人臣公仆岂不是高枕无忧?玄元皇帝所说的‘无为大治’又岂不是指日可待?……想到这些,微臣一时激动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众人连忙纷纷附应,啧啧赞赏不已,心底却大骂他厚颜无耻。
楚易大感愕然,想不到这文名极盛的所谓大学士竟是一个如此虚伪做作、善于溜须逢迎的马屁精,心里顿时起了鄙薄厌憎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