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从前母亲坐在灯光下,一边缝着衣裳,一边温柔地凝视着自己时,那含笑的眼睛;想起夕晖里,她背着木柴,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时,那瘦弱而又孤单的背影……
想起烈日下,她低头站在水田里时,那弓一样弯着的腰;想起皎皎月光下,她蹲在河边浆洗衣裳时,那素白如雪的手……
想起黑夜里,她背对着自己悄悄擦去的沾湿枕畔的泪水;想起在自己眼前,她永远温暖如阳光的笑脸……
想起她听不懂自己的朗诵的诗文,却为自己如此骄傲;想起那天听说他乡试第一时她哭了;想起她说,孩子,有一天你要光宗耀祖,安邦治国……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这么多许久没有想起的往事,但却生平第一次触目惊心地发觉,细密的皱纹竟已爬上了母亲的眼角和额头,记忆中那温柔滑腻的手早已布满了老茧,就连曾经漆黑两鬓也已丝丝霜白……
刹那间,五味交陈,感激、悲苦、怜爱、愤怒、恐惧……潮水似的涌入心头,象八面压迫的狂风,挤压得他越来越透不过气,令他迷乱、疼痛而窒息。
翩翩蓝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笑吟吟地道:“楚王爷,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神门各派给你一个展示孝心的机会,你可别错失啦。令堂是生是死,你快快定夺,大家的耐心可没我这么好。”
素手轻轻一紧,六魄笛翠光闪耀,在楚氏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了一道殷红的血痕,再送入半分,立即魄散魂销。
楚易胸肺悲怒欲爆,浑身微微发抖。难道自己真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上最疼、最爱自己的人,在自己眼前这么死去么?
比起她来,轩辕六宝算得了什么?长生不死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天下苍生加在一起,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心乱如麻,几将崩溃,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嘶声大吼道:“住手!只要你放了我娘,要什么我都给你!”
四周瞬时宁静,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象是中了定身术,动也不动,脸上或惊或喜,或骇或怒。万千目光全都凝聚在了楚易身上,只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来。
楚氏怔怔地凝视着楚易,过了片刻,眼中的惊恐迷惘渐渐散去,脸上重新漾起那熟悉的温柔的微笑,轻声道:“傻孩子,你八岁那年,娘上山砍柴跌伤了腿,你哭着说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娘,再不让娘受任何的苦……你还记得娘是怎么说的吗?”
“孩儿记得。”楚易点着头,热泪夺眶,霎时间模糊了视线,“娘说只要我长大了象爹一样,作一个好人,作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为国家尽力,为百姓谋福,就是对娘……就是对娘最好的报答……”
心中酸楚如割,喉咙象被什么噎住了,剩下的话竟哽咽着说不出来。
楚氏微微一笑,柔声道:“好孩子,娘知道你绝不会让娘失望的。你变作别人也罢,当不当官也罢,只要你时时刻刻记着,要作一个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娘就欢喜不尽啦!”
微笑地凝视着他,泪水滑落脸颊,眼波中又是喜悦,又是骄傲,低声道:“娘常常在想,也不知是娘修了几辈子的福分,菩萨才赐给我这么一个好孩子。只可惜天命注定,以后再也不能照顾你啦。希望来生来世,我们还能是母子。”
说到最后一句时,粲然一笑,突然往前一扑,“吃!”六魄笛登时应声刺入咽喉,鲜血冲天激射……
“娘——”
楚易脑中轰然一响,当头仿佛被万千雷霆齐齐劈中,天旋地转,想要冲上前去,双腿却象灌了铅似的移不开寸步;想要张口呐喊,却象哑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响,泪水却如洪水决堤,瞬间模糊了一切。
狂风呼啸,黑沉沉的天空中,群鸟呀呀盘旋,象是在欢呼,又象是悲泣。
众人惊愕莫名,始料不及,一时全都呆住了,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翩翩怔怔地握着六魄笛,满脸潮红,神色古怪,突然格格大笑起来,泪水涟涟涌出:“你害死了我师尊,如今我亲手杀了你娘,总算扯平啦!”
足尖一挑,将楚氏的尸身不偏不倚地踢飞到楚易身前,格格笑道:“还给你!现在你终于知道失去最敬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了吧?”
楚易缓缓地跪在母亲身边,周身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不能思想。想要伸手擦拭她身上的鲜血,但手指抖得如此厉害,竟象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大哥……”晏小仙、萧晚晴眼圈通红,欲言又止,泪水却一颗接一颗地落了下来。
饶是二女平素八面玲珑,能言善辩,到了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才能抚慰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