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苏无言。
“这些年,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到回春堂拿药回来煎了,给她灌下,让她睡着活下去,就这样无知无觉的活下去,直到我也死了的那一天。”
玉流苏忽道:“马水清,你是不是恨我们苏家?”
马水清点了点头。
玉流苏怆然:“我知道。当初不是为了救我父亲。你不会残废,程凌波不会沉疴,还有张化冰……你们三个,风尘三侠,是铁骨铮铮的侠客义士。——可是,不正是因为你们侠义,才会救我的父亲,才会不容许成令海这样的奸贼在这世上横行无忌……”
“哈!”马水清大笑,“说得好!”
玉流苏涨红了脸,颇为激动:“这些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马水清瞧着琴师的脸,默然片刻,旋即又冷笑起来:“当初劫法场营救苏御史,是老二一力主张的。其实我并不是很赞成,和成令海这样的老奸巨猾去硬碰硬,胜算太小了。可是,既然是老二提出来的,凌波师妹当然极力支持。他两个年轻气盛,说总要有人出来碰这个硬石头。”
玉流苏默默道:“总要有人出来碰这硬石头。可是如今呢?”
马水清瞥了她一眼,继续道:“而且老二说,苏御史于他,有知遇之恩,他本来就无以为报。”
玉流苏的脸白了白。
马水清缓缓道:“无以为报——这一点,苏小姐你可能知道。我和老二都是我们的师父——也就是凌波师妹的父亲一手带大的。我比他们两个大了六七岁。凌波和老二,从小一起玩耍,一起学武功,长大以后又同时出师,一起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师父临去的时候交待我,要好好照顾他们两个小的。那意思虽然没有明说,难道我还不明白?凌波,是在春天出生的,那时我们在天目山,粉色的樱花开满了山谷。等到凌波长大,满山的樱花也比不过她的可爱……”
“不要说了!”玉流苏厉声叫道,“谁要他报什么知遇之恩!张化冰——他也配么!他——他——他只管去报成令海的知遇之恩好了!”
这一下,轮到马水清脸色煞白了。
玉流苏冷冷道:“接连杀死‘青龙’的三名好手,不留一个活口出来。连王骞,王骞也不曾敌得过。这等功夫,天下有几人呢!风尘三侠,好厉害啊!”她退后一步,死死盯着马水清的脸,“我要去告诉青龙的人,如果他们知道张化冰竟然做了大太监成令海的秘密保镖,他们可决不会放过他。哪怕他张化冰再厉害,善恶到头,终有个了局。侠义道的人,哪怕死到最后一个,也要除掉,除掉这等叛逆!”
马水清叹道:“苏小姐,你就这样恨老二?”
玉流苏咬紧了嘴唇。她恨。自从看见谭小蕙留下的字条,她的心每天被滔天的恨意所噬咬着。王骞虽败,终于挑掉了成令海身边那个神秘保镖的面纱。他冒死逃到飘灯阁,还是为了告诉苏小姐,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究竟是谁。可怜他和小蕙死的惨。玉流苏自己,竟还一直在期待这毒蛇有朝一日,会重拾故剑帮助自己复仇,这么多年,统统看错了,统统想错了。她怎能不恨。
“你真的恨他?”马水清道。
吊子中赤褐色的液体在翻滚着,仿佛千万条小蛇在拼命的纠结蠕动。
“你不要恨他。”马水清道,“你要恨就恨我好了。是我硬逼着老二这样做的。你父亲死后,凌波师妹落到了他们手里,受尽折磨。我当时双腿已断,疯了似的要老二救凌波出来。成令海的条件是老二从此要为他效力,老二不肯。我就在一旁骂他,说凌波是你的未婚妻,你都不管她,何以有颜面去见地下的师父。老二这样还是不肯,说以身事贼,更是师父和凌波都不能答应的。最后我拔出剑来,以死相逼,为救凌波,我情愿在你张化冰面前自刎。原来你爱她,还不及我!他听了这话,这才终于点了头。苏小姐,你不要责怪他。老二也是很苦的。自从进了成府,他的心就已经死去了。他成日喝酒赌博,赢了钱就拿回来给凌波抓药。他一直留在成令海不能脱身,因为凌波被他们暗中下了药,解药在回春堂,你大概知道,那里也是成令海手下的地方。就算他杀过青龙堂那些杀手,李竹花啊,桑旧亭啊,夏溟啊,王骞啊,他可从来没有出卖过你。成令海至今不知道,苏御史还有你这么一个义女留在人间,也不知道那些杀手是你派来的。早年间他还提过,要设法把你从夺翠楼赎出来,我便骂他三心二意。当然后来你成了名,又不同了……”
玉流苏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扔下了筷子,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