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还在老远,但是牛脖子下的木铎,伴随着牛迈腿的晃动,发出塔拉,塔拉的声音,清脆而嘹亮,能传出老远。
河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家,更少见耕牛,苏家人在院子里就听到了木铎声,知道客人要来了。
苏轼一如既往的喜欢在朝食之后出门走走,也没有走远,就在河堤上走走停停。他会习惯的看一看疏浚湖泊的工期,如果遇到百姓,他也会高兴的留下来闲聊一阵。
远远就看到了一个人在河堤上。等近了,李逵这才看清苏轼的容貌,年纪不算太大,至少比章惇看着要年轻一些,穿着冬日里的袍子,带着文士非常喜欢的席帽,有点像是后世的草帽。有很宽的帽檐,还可以搭上薄纱等遮蔽阳光。可是在天冷的季节里没人这么干,都是一顶帽子,用绳子搭在下巴上固定。
这种装束后来被高丽人学去了,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高丽国的乡绅士大夫都喜欢这么打扮。
就这身打扮来说,看着也不像是个做官的样子,下车前李逵吩咐车夫将车赶进院子,帮忙卸货,而他却径直走到了苏轼面前。苏轼比昨日酒醉的时候状态要好很多,说不上精神奕奕,但至少看着挺和善的一个中老年男人。
李逵在苏轼面前三四步的距离站定,作揖施礼道:“学生李逵拜见师祖。”
苏轼拄着一根细小的石斑竹,捋着胡须,正怡然点头,可定睛看清了李逵的长相,那句在胸口酝酿了很久的——一表人才,四个大字,硬生生让他堵在喉咙里。
怎么说呢?
李逵的长相要说奇丑无比肯定是胡说八道了,甚至连丑陋也说不上,只是黑了一点。再黑,能黑得过包拯?苏轼年轻的时候可是经常参加包拯举办的聚会,对包拯的肤色有着深刻的印象。
只是怎么说呢?李逵长了一张大脸,豹子眼,脸上蓄发如同松针一般坚挺,还不怎么打扮,看着有点毛毛躁躁的样子。身上倒是干净,却和仪表堂堂没有任何关联。倒是给人一种凶猛蛮狠的错觉。要是当年在京城招护卫,高俅和李逵同时来谋求的话,他多半会选择李逵,涨气势,太涨气势了。
苏轼虽然这些年因为一场大变故,让他的性格改变了很多,但他没有学会摸着良心说瞎话的本事。
好在苏轼心思快,临时改为:“好壮硕的小子,入周维希门下多久了,多大了,可有表字?”
李逵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忽然发现师祖他老人家也有以貌取人的毛病。似乎他身上无一长处,只有身体好这个优点值得夸奖了。
要知道,在后世学校里,老师对着家长夸奖学生活泼好动,体育好,之类的话,并不是褒奖,而是委婉的打脸。家长听了,回家基本上要准备一场混合双打,才能彻底消气。李逵也是无奈,他长相不太讨喜,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禀师祖,刚满十四岁,表字——人杰。入师门不到半年。”每次说起自己的表字,李逵都有种羞愤欲死的尴尬,这个字根本就不符合他的风格,和长相也有悖。
人杰!
字没毛病,但放在李逵身上合适吗?
苏轼头痛的发现,自己想要和李逵好好聊天的心思湮灭了。
想起夫人嘱咐的话,苏轼改变策略,问家里情况,当然不是问李逵的,而是问苏轼的弟子周元在京东东路的境遇。
“人……杰,你老师在沂水做官近况如何?”
李逵并不认为老师被沂州知州欺负了,在师祖面前告状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