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匪夷所思,我至今心中想起他时,眼前总还是那最年轻的样貌。以至于每每与他照面,总觉触目惊心。我不愿面对他耷拉下来的眉眼,就像不愿看清面目全非的自己。
篾匠开始断断续续地生病,人也有些糊涂了。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会忽然问我:“还不回家,不怕你爹来揍么?”
我放下碗筷,慢慢道:“我已经无家可回啦,求你收容片刻。”
可我却无法久留。旁门弟子有许多孤儿,都将苍竺山当成家。我既然坐了掌门之位,就得照看他们。
有一日我铺开他为我编的竹席,毕竟用了这么多年,有些地方已经被磨穿了,是我舍不得扔。那夜或许是因为睡在竹席上,又在梦中回到了那片竹林,窥见了一道翩若惊鸿的剪影。有人身披一层夕光肆意漫舞,宛若山神,远方竹涛声声,吟着一首天荒地老的歌谣。
他梦见过我么?是什么模样?
我最终没有问他。
这年入冬时篾匠病情忽然加重,水米不进,被我想尽法子灌药,昏迷了十日才见好转。我每日为他把脉,也情知是时候早做准备。只是心中终有不甘,总想再拖上一年半载。
篾匠很给面子,顽强地趟过了一次鬼门关,却一直昏昏沉沉未曾清醒。除夕将近,按照惯例,我必须回旁门去出席晚宴。但这很可能是与他共度的最后一个除夕,委实迈不出离开的步子。
我灵光一闪——何不带他去旁门?我劝说了一辈子都说不动他,临了也该由我一回。
我备了马车,收拾了行李,走到床边对着他道:“你要是不出声,我就当你应了。”篾匠面色青白,紧闭着眼毫无反应。我有些心虚,一边将他抱起,一边念念叨叨:“外面挺好的,你若是醒来,还能再看看湖光山色,方才不枉来世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