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的声音初时还徐缓,说到后来,竟是声色俱厉,忽然一掌拍在龙案上,厉喝:“你就不想想他们也会有反你的一日吗?”
“皇上的话,臣下就更加听不明白了。”萧逸连眉毛也没动一下,说话的语气丝毫不变,只是唇边的笑意已经悄悄敛去了。
“萧逸!”容若愤然大喊,他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但一想到一个活生生人命的死亡,立刻失控,已经顾不得声音会被外头所有人听见。
“宫女给性德的饼有毒。我们从宫女身上追上小绢,小绢口口声声说与皇后无关,就自杀了。给人的感觉,分明与皇后有关。我若与皇后起争执,必会让楚家对我心存不满,我若失去楚家的支持,最得利的是你摄政王。小绢的死,不是为了怕我从她身上追查出皇后,而是为了怕宫中严刑逼问,她万一挺受不住,说出事情其实和皇后无关。萧逸,随便牺牲一条性命,随便毁灭一个生命,而且还是你自己忠心的下属,你觉得一点都不重要,是不是?只要上位者的意图得到实现,下位者的性命根本不重要,是不是?”
萧逸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他知道容若想找他算帐,不过没想到,算帐的原因不是他的毒计,而是一个宫女的性命。
一惊之后,他又微微一笑,也不再跪,更不再理会皇家礼法,直接站了起来。
容若点点头,冷笑说:“好,你不必演戏,不必忍着委屈,再守什么君臣之防了。”
“既然话已经被皇上点明,那我们谁都不要再演什么君臣和睦、叔侄至亲的戏了。”萧逸自己也冷冷一笑。
双方都已无意掩饰,谁也没把声音压下去。殿外的高手们个个面如土色,看样子,随时都像会受不了这样强大的心理压力而晕过去。
楚韵如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快停止了,惨白着脸望向外面。高墙上寒光闪闪,高墙外,急促的脚步声清晰传来。
她心里猜测着,暗中,不知已架上多少强弓劲箭,外头,不知已布下多少侍卫高手,更不知会有多少人急速赶来。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渐渐消失。
就连萧逸自己也没料到,互相制衡了这么久的僵局,被不顾一切打破的原因,居然只是一个小宫女的性命。但他却只是淡淡道:“皇上什么事都可以责怪我,有关小绢,你却怪我不得。”
容若冷笑:“说得真对,在摄政王眼中,一个小宫女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萧逸摇头:“皇上,今日既说破了,我也和你明说。我这一生杀人无数,该杀的、不该杀的,手中沾的血已经不怕再多,威逼利诱的事,我不是没做过,迫人为我而死的事,只要必要,我也不会犹豫。小绢的事,今日既到了这个地步,若我真有失仁背义的地方,承认了也无妨,可偏偏她的事,天地之间,没有人有资格责怪我。”
“萧逸,你不必强词夺理,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因为你的计划而死,我不信她完全心甘情愿,无怨无尤。”容若激愤之色,溢于言表。
“小绢正是心甘情愿、无怨无尤,而且,我若没有猜错,她至死,都是感激我的。”萧逸冷冷地笑,就连眼睛里也满是冰冷的笑意。
“皇上,你可能还没看小绢的卷宗吧?小绢原名郑素秋,是江中太守郑昭的女儿,自小熟读诗文,孝义无双,是名扬于外的才女、孝女。江中闹蝗灾,郑昭上报灾情。可是,同样闹灾的四方邻郡官员,怕吏部考查,有损政绩,全都隐灾不报,只有他一人上报的灾情,朝中无人相信,不肯理会。江中百姓民不聊生,郑昭无奈,开官仓救济百姓。私分皇粮,其罪滔天,郑昭被斩,夫人发配到边关给披甲人为奴,独子发配北方苦寒之地,女儿因才名而被选入宫。我回京掌管朝政后,偶尔清翻旧案,发现此事,觉得古怪,便派人彻查,然后为郑昭平冤昭雪,令人赦回他的夫人和儿子,又入宫告诉小绢。小绢感我恩义,不肯从赦出宫,要在宫中为我出力。后听说我为萧性德之事烦忧,有人出下毒之策,又恐被追查,小绢挺身而出,愿担巨任,一死相报。从头到尾,我没要求她做任何事,我只是没有拒绝她自己愿意做的事而已。”
容若不甘心地张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无论萧逸为郑昭平反是不是出于私心,他还了一个好官以公道,并救回了人家受苦的夫人和儿子。小绢是个孝女,这样天高地厚的恩德,岂能不报。纵然萧逸派人赦小绢出宫,根本是假惺惺用恩情困住她,也没有人可以怪萧逸。
若有选择,小绢就是粉身碎骨,还要求萧逸平反的,何况萧逸主动去做。更何况他从头到尾,不会说一句逼迫的话,一个诱导的词,更不会有任何胁恩以报的表示。一切一切,全出于小绢自愿,无论这样的自愿是不是萧逸暗中引导的,萧逸自己已经立于无可指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