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烛光里,现世的真情境,倒仿似一场迷离的梦境,两个绝美女子相顾而立,一样的容颜、一样的衣饰、一样的眼波、一样的长发,就连站立的姿势、不自觉流露的风姿,都一模一样,恍若镜中倒影。
咏絮先是一震,但即刻微笑,欠身施礼:“苏姑娘终于来见我了。自容若入京,我就一直在等着,几乎以为姑娘不来了。”
轻轻的笑声响起,与咏絮一般无二的声调,对面的女子慢慢放下手中掌着的灯火,轻盈的姿势,柔若流水,就连最细微的动作、最简单的表情变化,竟也与咏絮完全一模一样。
就算明知眼前的女子,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但每一次面对她,咏絮始终会对这神奇的化身之力,生出无限感叹。
女子淡淡道:“你虽是我的身外化身之一,不过,我只听命于太后,你却被安排直接对皇上效命,过多的接触,还是能省则省吧?”
咏絮微微低了头:“咏絮不敢无故烦扰姑娘,只是皇上有密令传下,苏姑娘不来相见,我又不能主动寻找,所以确实颇为忧急。”
以咏絮容颜现身的苏侠舞微微一惊:“皇上有密令?”
“皇上说……”咏絮莫名地有些嗫嚅起来:“皇上说,把楚王带回魏国的事就此作罢。苏姑娘受伤颇重,还是先回国休息得好。”
苏侠舞皱眉:“我们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心力,死伤这么多人,他说作罢便作罢,既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下那样的死命令?”
她语气中,对魏王可谓毫无敬意,咏絮心头一跳,声音更加低柔:“皇上说,皇上说……”
苏侠舞淡淡问:“说什么?”
这催促声,并无一丝烦躁不耐,咏絮却莫名全身一寒:“皇上说,他想见楚王,不过是有一件私事想问问他,并没有想过,会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更没有料到,让秦国白白得利。我们已损失不少人手,令人悔之莫及。如今秦楚相争,局面更加险恶,苏姑娘独立支撑,十分危险,此事还是作罢为好。”
“荒唐。”随着一声低叱,苏侠舞一袖拂出。
咏絮躲避不及,也不敢躲避,只得低低惊呼一声,闭目颤抖。
劲风所过之处,火灭烛倒,坚实的桌子,无声无息,被剖作两半,强大的劲气在触及咏絮时微微一偏,擦着她的脸拂出,直直撞到房门上,把整个房门,撞得飞起老远,重重跌落,灰尘四起。
咏絮低低惊叫一声:“其他人……”
“今晚就是天塌下来,他们也醒不过来。”那声音幽冷森寒,竟似随时会把和美人间化做修罗地狱一般。
咏絮微微颤抖,低头不敢说话。
她是做为苏侠舞的替身被选出来的,为了在必要时,让苏侠舞可以轻易化身为她而毫无破绽,她们曾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以来,也见过苏侠舞许多次,从不曾见这智深若海,万般惊变皆做等闲的可怕女子,动怒失态至此。
“私事,好一个私事。他是皇帝,知不知道天家无私事?他没想到会有大事端?在萧逸面前掳走楚王,难道竟会没有事端?”苏侠舞的激烈愤怒超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的预料。
“为了他的一句话,我们在楚国的暗棋几乎丧失殆尽,为了他的一句话,为国家多年忍辱负重,潜伏待机的高手,死伤无数。为了他的一句话,我……”
烛光早灭,星月黯淡,黑暗中,看不清苏侠舞的表情,只觉那一片阴沉里,一声比一声激烈的话语,恍若发自九幽的呐喊,要冲破天地,毁灭人间一般。
咏絮不知不觉后退数步,脚下绊到房沿,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可是,苏侠舞惊涛般的愤怒,却忽的一窘,一句话如被刀锋斩断一般,停下来。
天地猛然一寂,刚才如火如涛的愤怒,如今却变成森寒的死寂。
一片黑暗中,咏絮看不到苏侠舞微微一晃的身影,看不到苏侠舞忽然捂胸的动作,看不到苏侠舞轻轻伸手,无声无息地拭去唇角忽然溢出的鲜红,看不到苏侠舞忽然黯淡的眼眸,让最后一句话,转作无声,消逝于夜风中。
为了他一句话,我与容若已经结下了永不可能化解的怨仇。为了他一句话,我……
她低下头,在黑暗里,探寻自己指尖拭到的鲜红。太过黑暗的世界里,那一点血色殷红,无可寻觅。
在魏国,主掌举国大权的始终是太后,多年来,无所作为的皇帝,成为所有魏国百官心中最大的隐忧。
苏侠舞在魏国地位超然,只听命于太后,对皇帝也无需毕恭毕敬。一道没有任何解释的命令,要求在楚国的境内把大楚皇帝带到魏国,如此艰难,如此恐怖,又如此匪夷所思,她完全有理由不加理会,就连魏王,也不能奈何她。然而,她只是沉默地接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