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极静,极深,卫孤辰独自一人,立于黑暗最浓处,静静地看着一行人,徐徐出小门而去。庄中最后一批人也在今夜离开了,明天,这里将变成一座荒无人烟的废园。
没有人知道,每一次有人离开时,那个素不与他们亲近,行事独断专行,从不尊重大家的意见的主人,总是悄悄地张望。
这些人,或许已经老朽,或许太过固执,或许不够灵活聪明,或许总是对他造成牵制,这么多的人,很多时侯,对他的掣肘远远比帮助更大。然而,在那样漫长而艰辛的岁月中,他们曾陪他走过,在那么多苦难和屈辱中,他们舍弃一切,以生命为代价,来到他的身边。
点点滴滴,他从不曾忘记,尽管,即使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常常会认为,或者,他其实,从来不曾记得过。
所以,在这一刻,他想静静地张望,静静地沉思,静静地把每一张容颜,每一个身影记下来,因为,这一次,也许将是最后一次,容不得他不去珍惜,不去重视。
等到最后一批人已遥遥不见影踪,他这才徐徐转身回房。出忽他意料的是,房间里,居然还有不速之客,而且竟然是三个。
卫孤辰目光一凝,也没太理会施礼的赵承风和莫苍然,只对余伯平道:“余叔叔,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余伯平微微一笑,信手一指赵承风和莫苍然:“他们是主上的护卫,虽说主上一向不需要护卫,而且,平时把他们甩开,自由行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这一次,他们还是想追随在主上身边,而我……”
他笑笑:“我若坚持不走,只怕旁人起疑,也就不肯走了,如今大家都去了,我再回来,主上,总不能再赶我走了吧!”
卫孤辰挑挑眉,又强自按撩下,转眸望赵承风与莫苍然:“你们呢……”他不好对余伯平发火,对这二位,语气已是极为不客气了。
赵承风积威之下,略略瑟缩了一下,但立刻挺起胸膛:“主上,我们是你的护卫……”
被卫孤辰眼一瞪,声音立刻小了一大半:“虽说可算是世上最形同虚设的没用护卫,可护卫到底是护卫,这个时侯,这个时侯……”
莫苍然那满是苍凉的声音接了下去:“我们再不称职,毕竟也是陪伴主上时间最长的人,主上,不管你要走什么样的路,至少,就让我们这不像话也没有本事的护卫,尽最后一次职吧!”
卫孤辰的心境平静下去,沉静地望望面容安详的余伯平、须发苍然的莫苍然,还有依然带着少年激情,无所畏缩,也不肯退缩的赵承风,然后,把所有的劝导、斥责都吞了下去,这个时侯,再说什么,似乎都是浪费唇舌,浪费时间,不过……
卫孤辰淡淡扬眉,神色间,竟也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凉,可惜啊!他卫孤辰想要别人听话,一向懒得用语言,他总是喜欢采用最直接、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
劲风乍起的那一盼,只有余伯平来得及低低惊呼一声:“主上!”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几乎就在下一刻,卫孤辰已徐步自房中出来,信手合上房门。是可悲还是可叹,他擅长的,永远只有这样的武力,只是,他身边的人,总是错以为,他不会对自己的人使用武力。
他在房外,静静站了一会儿,然而,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然后,他向前走去,走向无限黑暗中,走向那无星无月也无灯光的世界。
那样那样漫长的岁月啊,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也不打算再给自己留退路了。
在同一天晚上,一道急报经过无数人迅疾的传递,最后到达了宁昭的案头。
日理万机的大秦国主,信手拿起,却不翻看,只随手往殿角一抛:“朕猜,必是这最后一批人的行踪也无法查知了。”
黑暗的殿角一只苍白的手略一晃,接住密报,翻开一看,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这次他属下众人分批离开,离开的路线,用来掩饰的身份,除了本人就只有他知道。就算是属下布了内奸在其中,也无法起太大的作用。所以这段时间,属下的探子极之辛苦繁忙。而且,即使在跟丢前面好几批人之后,也依然无法追牢最后几批人。”
黑暗中的声音多少有些负气之意:“虽然属下的人得了消息,提高了警觉,加强了防备,还是没有用。一来,因为人都要分批撤走,内奸也不能多留,因此探不到一丝消息,起不到任何作用。二来,他们的功夫都不错,警觉性也不低,要追上他们,原本也不是很容易,属下的人也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发现。三来,暗中帮他们的人太高明了,用的方式千奇百怪,从不重复,令人防不胜防。属下的探子,总是一不小心,略一晃眼,就不见了人。有的时侯,就算是目不转睛地注意,可身边总会莫名其妙发生意外事件,让人很自然地分神,然而再回过神来时已不见了要找的人。有的时侯,明明跟着人,跟出上百里,对方一直在视线之内,可是却忽然发现,原来一直是跟错了人。我们的人也捉住过几个穿了他们的衣服,打扮成他们的样子冒充的家伙审问。问来问去,只知道是不知从哪里来的人,给银子让他们冒充的,一切路线行动,全是那些人安排。这些出来冒充的倒霉蛋,一问摇头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