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玉微微震动,竟是开始颤抖起来。
纳兰明眼中不忍悲凉之色一闪而过,却慢慢移开目光,不与儿子对视,只低沉道:“我身为宰相,此时也只得挺身而出,冒着砍脑袋的危险去闯宫了,几乎和皇上僵起来,幸好皇太后亲自到了慈昭殿,尽力劝慰皇上,甚至都给皇上下跪了,皇上才止了悲声,允许大家开始为太皇太后办国丧。那几天皇上整日整夜待在慈昭殿,不饮不食,不问朝政,竟是如泥雕木塑一般,甚至连太皇太后的丧事、溢号,也不过问,不干涉。皇上不表态,这么大的事,我们这些做臣下的无处可请示,偏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直到行大礼的那天,虚弱的皇上才挣扎着到场,一定要自己读祭文,只是读一篇祭文,竟是断断续续,用了足有一两个时辰,其中有好几次,悲伤硬咽,不能继续,又勉力挣扎着读下去,望之令人恻然。”
纳兰玉静静地听,脸上渐渐惨无血色,忽的转过身向外就跑。他本来身子就虚弱,又受这么大的惊吓震动,心情浮躁,动作偏又仓促,在门坎上重重一绊,已是沉沉跌倒。
纳兰明低低惊呼一声。他在书房看文书,素不让闲杂人接近的,这时竟无下人可唤,忙亲自起身来扶:“可摔疼了?”
纳兰玉却不等他来扶,自己撑地起身,也顾不得额头被撞得青肿,拨腿又要走。
这时纳兰明已一把拉住了他:“你干什么?”
“我进宫去看看皇上。”纳兰玉满心慌乱满眼焦虑,声音里都带着痛:“太皇太后是他最重要的人,这时忽然离他而去,他一定极为难过,现在安乐也不在他身旁,我要去看看他。”
纳兰明微微一怔,眼神里竟又带起几许伤痛,他定定望着纳兰玉,轻轻道:“经历了那么多事,你怎么还放不下他?”
纳兰玉退疑了一下,望望父亲那有些伤感的面容,然后轻轻苦笑一下:“爹,孩儿是个痴傻之人,他毕竟与我一场君臣。”他用力甩开父亲的拉扯,转身飞快奔走。因为体弱,跑得有些踉跄摇摆,倒似随时会跌倒一般。
原本以为,曾有过的美好情感,早已毁灭殆尽,原本以为,曾经珍之惜之的一段缘,早已被斩断焚毁。原本以为,真的可以轻轻松松,不再挂怀,从此退身而去,却原来,只要一个消息,就可以让一颗心动摇至此,一片情义,焦虑至此。
那毕竟,曾是他幼时用无邪的眼,真切凝注,真心关怀,喊过大哥哥的人,那毕竟是与他十多年相濡以沫,同经愚难,共历富贵的人。
那些情怀,那人或许早已忘记,他却总也放不下。
那人得意忘形时,那人权势涛天时,那人绝情断义时,他终可以淡然而去,但在那人伤时,那人痛时,那人绝望孤寂时,他却终不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纳兰明静静望着纳兰玉远去的身影,长风袭来,吹起爱子衣衫飘摇,这么短的时间里,他那俊美聪慧的孩子,竟已清减不胜衣。
这个痴儿,这个痴儿,将每一个人都看得那么那么重,却不知道,所有人,在面对抉择时,选择舍弃,决定出卖的,一定是他!
第六章 孤家寡人
太皇太后崩逝,为了操办丧事,整个京城的大小官员,全都忙得焦头烂额。内府的官员、宫中的侍卫执事,更是连续几天几夜没能回家。地位高的,至少还有个房间可以歇息,可怜地位低者,整日整夜,当更守值,半点懒也偷不得,半点闲也寻不着。
明明已是春天,不知为什么,这几日的天气,竟是异常寒冷,不但夜晚冻得人手足发抖,就是大清早,也让人手脚僵木,全身冰凉。
太皇太后的遗体移棺之后,慈昭殿就是一座空殿。相关殿中故人全部去给太皇太后守灵,临时调了一班侍卫看护慈昭殿。
清晨,天才微微有一丝亮,积聚了一夜的寒气却到了最浓重之时,正是一日最寒冷的时分。
慈昭殿外,一处角落里当值的侍卫,搓着手,跺着脚,全身打着寒颤,忍不住哀嚎着低声抱怨:“妈的,这么冷的天也不让人休息,天天在这里守着,原本的一日三班,现在倒改成了一日两班,就是歇下了,也不许回家,还得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等着。真是的,我都多少天,没去看我老婆儿子了。”
“我说,这个时侯,你就将就些吧!为了太皇太后的崩逝,皇上伤心着呢!京城九门关闭,以备国丧。哪个当官的敢怠慢了,何况咱们这种小人物。听说这些天,外头不知道捉了多少人,全是在这几天没把国丧当回事,关上门就以为唱戏喝酒没关系的,听说还有个什么什么官的儿子,偷偷在外头讨小妾,以为不放鞭炮,不请客就没事,这下可好了,连带着他老头也得跟着丢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