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摩罗诃没有动，他静静地站在雪殿之外，负手而立。美如明珠宝玉的脸上全无表情，仿似天地诸神用最璀灿的星星做出了他的容颜，却用最寒冷的冰霜制出了他的心。

没有人看到他那紧握在背后的双手在轻轻地颤抖。

这双手曾阻拦过砍向至亲兄长的利刃，这双手曾紧抱住他娇憨美丽的妹妹，将她自死亡的沙漠中带回楼兰的王宫，这双手曾扶着他的兄长，一步步走在这自幼长大的王宫里，而今，这双手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颤抖。

（二十七）

从无限阴沉寒冷的黑暗中苦苦挣扎，也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痛苦，终于挣开眼的摩耶娜眼前一片迷蒙，一时间看不清任何事物。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一片欢呼声起，可是无限欢喜的叫声里，却夹杂着一个阴沉冷郁的声音，正以奇异的调子，快速地发出一连串完全无法理解理，不能听懂的声音。

本能地动了动沉重的身体，清晰地感觉到额头处传来的冰冷，很努力地睁大眼睛，渐渐双眼可以清楚视物，眼前有一张张关切焦急的脸，脑子里却是一阵阵晕沉沉，仍然不能清楚地意识到目前的处境，只是觉得额头又沉又冷很不舒服，手自然地抬起来，往额上抚去。

耳旁那阴沉奇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一个听不明白的词，然后，眼前一花，一个扁平的蛇头忽然出现在双眼正中处，蛇目幽冷如电，蛇口倏张，红色的蛇信吐出来，竟似要舔她的眼睛一般。

摩耶娜虽然是胆量远胜普通女子，这一刻也不禁吓得用尽全身之力尖叫起来，身子一振欲起，双手猛往额上抚去，极惊极恐之下，竟全没有失血过多，刚刚醒来的虚弱之象，只是本能地歇尽全力想要逃避这可怕的毒蛇。

耳旁惊呼叫唤之声不断，同时有七八双手按住了摩耶娜的手脚。

“公主别怕！”

“是安格达大尊者特意请神龙为公主向上天乞福求命。”

“千万别惊吓了神龙，要是神龙失控伤了公主就糟了。”

耳旁安抚的叫声不止，惊恐之极的摩耶娜却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本能地歇力挣扎，只是刚刚苏醒的她身体极之虚弱，完全挣扎不脱，但这样不顾一切的苦挣，也吓得满屋子的宫女心惊胆跳，只恐刚刚苏醒的公主又因过于惊恐而有个万一。

陈聿修听到摩耶娜的惊呼，几乎没有思考就冲了进去，殿中的楼兰武士侍卫怎么会容他乱冲，立刻刀枪并举，毫不留情地对他加以攻击。

陈聿修不便伤人，连连闪让，幸好并没有缠战太久，在下一刻，摩罗尼也冲了进来，大声喝止侍卫。

他昏睡期间，身上早换了王子的衣冠，侍卫见他喝命，立刻停止攻击，下跪拜倒，口称殿下。

摩罗尼也没空理他们，冲陈聿修点点头，就要直冲进内殿去。

眼前白影一闪，摩罗诃拦在二人之前，神色淡漠地摇摇头：“安格达在用神龙为摩耶娜向天乞命，大概已经生效了，只是摩耶娜被神龙吓住了。你们这样冲进去，要是损伤了神龙，反而不好。”

“国师安格达？”摩罗尼皱了皱眉，努力地回忆十年前，尚是孩子时，印象里那一袭阴冷的黑袍，永远沉郁的双眼，以及，总象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一张脸。

陈聿修见摩罗尼也止步不前，又看摩罗诃神色宁静，料摩耶娜并没有危险，这才微微定了定

心神问：“安格达是什么人？”

“安格达是长生教教尊，长生教是楼兰国教，安格达有国师之尊，神龙乞福，好象是……”摩罗尼努力地回忆着“他法杖上那条蛇盘到人的额头上，然后他念些没有任何人听得懂得经文……”

随着回忆渐渐清晰，摩罗尼身上忽然生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或许是十年去国别族，在接受了大汉的种种文明后，对于楼兰人视为至高荣耀福泽的神龙乞福再也不能有一般普通人会有的狂喜欢乐了。纵然素来只有高贵的王族才能让长生教尊请出神龙，但只要想到一条蛇盘在摩耶娜额头上，就叫摩罗尼从身到心都不舒服起来。

不止是他，就是陈聿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但他也同样知道西域各国，有许多奇怪的传统，神奇的仪式，非外人可以置喙，所以也努力控制着心中的不适不表露出来，口里只是问：“西域各国，不是信佛吗，怎么又有个长生教？”

摩罗尼这时已定了心神，一边与陈聿修快步往前走，一边解释：“长生教是西域本地的教派，信奉自然诸神，双马神奈撒特耶、雷神因陀罗、太阳光明神密多罗、司水执法之神伐楼都是教中信奉的神灵。传说教内有许多诡异的修行密法，宣扬教典时说只要按法修行敬奉诸神，到最后的成就是象苍天般长生，象大地般永存。只是自立教以来，长寿的教尊多有，长生的却一个也没有，远不如佛门的三生因果轮回之说更容易让人相信。所以自佛法传入西域后，长生教日渐衰微。已不复百年前的盛况。本来楼兰也是信奉佛教的。可是先王在名僧迦叶摩腾入都城讲法时暴死，父王继位时说是妖僧所害，因此楼兰国内禁佛法，并尊长生教为国教。教尊安格达因西域各国多崇佛，所以也亲临楼兰，任国师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