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到底是二王子,谁也不好不给他面子,迦柯力对于让他做了十年人质的事,更是十分内疚,也无法正面拒绝他。

陈聿修暗暗皱眉,但他素来谦恭,又不愿象以前的大汉使者那样过于骄横,对别国的内政指手划脚,越是因为楼兰已愿意请罪议和,他就越要守礼谨慎,不愿有丝毫任意妄为。

他不便发言,只好给了摩罗尼一个眼神。

摩罗尼迟疑一下,轻轻道:“摩罗诃,你的身体还没好,就不要长途劳顿了。”

摩罗诃只用眼神略略一瞄那扯着迦柯力的袖子吵着闹着要去的摩耶娜:“我的身体会比前不久才挨了一剑的她更不好吗?”

摩罗尼愣了一下,竟答不出话来。

摩罗诃淡淡道:“我只不过想要亲眼看看,看着我们楼兰如何对大汉卑躬膝,苟且偷生,我只不过希望我自己可以把这一切牢牢记住罢了。”

他的语气这么淡,仿佛不带任何感情波动,然而摩罗尼听了却只觉心头发冷。

摩罗诃淡淡抬眸:“你若不放心,我可对长天诸神起誓,绝不会做任何违背父王意旨之事。”

摩罗尼忙干咳一声,努力展开笑容::“我怎么会不放心你呢,若一定要去,大家同去,也是个热闹,只是,即有罗逸多将军领军守护,就用不着带太多人了。”

摩罗诃唇边掠起一丝似讽非讽的笑容:“我不会带突曼他们二十四个金箭武士,只带鹰格尔一个人,如果你觉得我连一个护卫也不能有,我也不反对。”

摩罗尼震了一震,心中忽一阵酸痛,他们是兄弟,他们曾经是那么好的兄弟,怎么就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了呢?

眼见气氛一僵,摩耶娜笑着扑过来,扯了摩罗诃就走:“摩罗诃你来,帮我看看带什么礼物给迦兰姐姐合适,摩罗尼是个大笨蛋,问什么都不懂,还是你可靠一些。”

摩罗诃的眼神初时一冷,拒绝的话,已到了唇边,但见摩耶娜笑颜无双,眼中全是明亮灿然的欢喜,终究是说不出来,在她雀跃声中,他的眼神渐渐有些软化,终于无声地叹息,任凭她强拉着离开了大殿

让楼兰君臣,和所有旁观者为之心惊的僵窘局面终于被轻易化解。所有人都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只有摩罗尼,望着他们远去的神影,眼神竟是说不出的悲痛。

陈聿修知他伤情,在他身旁轻声道:“等和议达成,慢慢劝他,他总会想开的。”

摩罗尼点点头,神色异常沉重,却还强笑道:“但愿如此。”

陈聿修不说话,只静静望着他,没有人能看透他黑色眼眸深处的忧伤。摩罗尼太重兄弟之情了,可是,他却忘了天家无骨肉。君王的儿子是兄弟,但也是夺谪的仇人。就算没有这一场战和之争,他们的兄弟情又还能维持多久呢?

纵然这一次和议成功,大汉也决不会允许亲匈奴的二王子在楼兰朝中拥有太多影响力和发言权的,以后,他们之间的冲突,必会一次比一次更加激烈吧。

当初,在玉门关,班超就曾避过摩罗尼和摩耶娜特地叮咛他……

想到当日班超教他的最后一着,陈聿修心中猛然一紧,忽感一阵悲凉。情不自禁摇了摇头,几乎是逃避般得不愿多想。

罢罢罢,且等眼前和议一定,大患尽去之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把摩罗诃拉过来吧,无论如何,不能让摩罗尼受那椎心刺骨之伤。

最终楼兰王出行的仪仗将近有五百人。除去护卫和随行臣子,还有二百侍从,负责照料君王和运送各种珍宝。

虽说大汉并未索要财物,但做为请罪的姿态,多少要有些说得过去的东西,而此去龟兹会见各国君王,应酬之间,也必须有些拿得出手的礼物。

长长的车队,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光出王城就用了大半天时间,看着那些楼兰国历代的珍宝财富。迦柯力的神色不免有些郁郁寡欢。

摩罗尼在旁低声安慰:“父王,只要战事停止,丝绸之路通畅,楼兰依然在大汉通往西方的这条财富之路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很快我们付出的一切,就能收回了。”

迦柯力重重点头,徐徐呼出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能保住楼兰根基不亡,有什么是不可以付出的呢,何况……”想起那自尽而死的多年老友,心腹臣子他面色惨淡起来“更重要的,我不是也已交出来了吗?”

摩罗尼心情也为之一沉,一时黯然无语。

一路上百姓们沉默得凝视着大队车马的离去,知道这一去,他们不必再面对战场,不必再担心随时失去生命,但谁也高兴不起来,没有人发出欢呼,大家只是沉默得凝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