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念一动,忆起那追随摩耶娜而去的安莎曼,便又多问了一句安莎曼的住处。得到守卫的提示之后,又一路行去。

整个龟兹王宫,各处关卡,各方守卫,好象对于摩罗诃全都视而不见,无论他要走到哪里,都没有人盘查一句,阻拦半分。

宫中地位低的人,住所都比较冷僻。安莎曼虽说名义是上迦兰的老师,但教过迦兰跳舞的各国舞姬,加起来有几十人,安莎曼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地位。偏因她是楼兰人,在生活习惯上多少和普通龟兹人有所不同,所以并没有和一般的舞姬们住在一起,而是在宫殿独僻一个较冷僻荒凉少有人出入的地方为住处。

正值深夜,天地之间静悄悄一片,摩罗诃踏月而来,到了这久居异国的舞姬房外,刚要敲门,隔着门,就听一句,让他动魄惊心的大叫:“公主,是迦柯力那个畜牲杀死了你的父王。”

安莎曼追上摩耶娜,向左右一望,现在还是在宫中较荒僻的地方,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她一伸手,忽然拉住摩耶娜的手腕,拖了人就走。

摩耶娜一怔:“你干什么?”

安莎曼压低了声音说:“公主别出声,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

摩耶娜又是一愣,这一迟疑之间,已经被她拉得飞快奔走。转眼就到了一个孤零零的房子前。

安莎曼推门而入,然后松开摩耶娜的手,迅速关上门,转头对着摩耶娜重重地跪了下去。

摩耶娜一呆,后退一步:“到底怎么回事?”

安莎曼伏跪在地上,半晌也不起来,只是肩部抽动不己,明显已是泣不成声,

摩耶娜蹲下来扶她:“你有什么事就说,不用这样?”

安莎曼仍然跪在地上,一手摘下自己的面纱,仰起已是泪流满面的脸:“公主,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

摩耶娜仔细看了看那张已至中年,却还保留着几分少年时温婉美丽的面容,略略迟疑道:“你……”

安莎曼急急道:“公主,我是善爱,是宫中最好的舞姬,先王在时,最爱看我跳舞,公主,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你刚学会走路时,我就教你跳舞,你不记得了吗?”

摩耶娜面露迷茫之色,父王去世时,她只有三四岁,哪里还有可能记得当年旧事。楼兰也是重视舞乐的国家,所有的女子,一学会走路就要学跳舞。她自小是天之骄女,抱过她,教过她跳舞的舞姬数不胜数,她又怎么可能会记得每一个人。但现在看安莎曼满脸泪痕,满眼企盼,她竟也不忍心说出不认得的话,只好说:“仔细看,你似乎真是有些面熟。”

安莎曼泪落如雨,双手死死抓住摩耶娜的手:“太好了,太好了,公主,我终于见到了你,先王的冤屈有望昭雪了。”

摩耶娜直到这时,才猛然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安莎曼满是泪痕的眼望向她,切齿道:“公主,先王不是意外而死,而是被人谋害的啊。”

摩耶娜脸色惨白若纸,颤声喊:“你不要胡说。”

安莎曼咬牙切齿地说:“公主,先王去世时,才刚刚三十岁,正是盛年,先王又一向身体强壮,勇武过人,怎么就会跌了一跤便去世,公主,可怜你当时年纪小,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摩耶娜忽然剧烈得颤抖起来,明明当时她还那么小,但偏偏却还记得这般清楚。还记得那个夜晚,宫中一片大乱,还记得叔王满面泪痕地抱起自己,还记得无数的哭声,无数的喊声,还记得母后苍白无助的容颜。

然后,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会大笑着抱她入怀的父王,再也见不到,那个喜欢亲她,用胡子扎得她大喊大叫的父王,接下来,她那美丽而温柔的母亲,那个永远呵护她爱宠她的母亲,也永远消失不见了。

她在宫中来来去去,寻找了无数回,她大哭,她大叫,她耍赖,她再怎么任性都叫不回她的爹和娘。

那一夜又一夜的孤寂中,她躲在床上,瑟缩成一团,一回回叫着父王和母后从噩梦中醒来。

她记得摩罗尼总是抱着她,在她害怕时守护她,在她疯狂抓挠时拥紧她,失去了父王,她那无所不能的哥哥,就代替父亲守护她。

她记得,摩罗诃总是守在床边,在她耳边讲故事,每一颗星星的传说,每一处湖泊的来历。只要她不睡去,哪怕口干舌噪,他也不会停止。没有了母后,她那聪慧体贴的哥哥,就代替母亲,呵护关怀,无所不至。

她不睡去,他们就不睡,每一回在梦中醒来,总会看到那两双关切的眼。每一次在噩梦中挣扎,抱着他的手会愈加有力,耳边的声音会愈加温柔“摩耶娜,别害怕,我们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