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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苦笑,闭上眼,没有再说下去。

摩耶娜木然地听,木然地开口:“你是父亲,保护你的儿子是你的职责,我是女儿,为我的父母报仇,是我的职责。而且,我是楼兰人,保护我的国家,是我的职责。”

迦诃力忽得一怔,抬起头,深深望了摩耶那一眼,良久,才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是国王,保护我的国家,更是我的职责,由你来做,这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他低下头,忽然用力,抽出了腰上君王专用的佩剑。

殿门徐徐在摩罗尼眼前打开,如同打开一场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之序幕。

门后摩耶娜的脸,惨白地不见一丝血色,说是一个人,却更象一只鬼。

她的眼神惨淡,轻轻地唤:“摩罗尼,你进来,见见叔王最后一面。”

刹那之间,摩罗尼全身冰凉,他以一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冲进了殿内,强大的冲势令得摩耶娜直接跌倒在地,而摩罗尼却没有回头看一眼。

摩罗尼的眼中,只看到那一地嫣红的鲜血,只看到那把握在父亲手中,剑锋却穿过父亲小腹的长剑。

迦诃力困难地在血泊中抬头,嘴唇颤抖,想说什么,却已无力发出声音。

摩罗尼扑过去,抱住迦诃力,震惊痛楚地连声音都沙哑了:“父王,这是怎么回事,父王……”

迦诃力的声音细若游丝:“摩罗尼,和摩耶娜一起,保护楼兰,让楼兰可以生存下去,让……”

或许,他还有千万句话想要嘱咐自己的儿子,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张着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自爱子的臂弯中滑落下去。

摩罗尼全身剧烈地颤抖,死亡并不是太意外的事,从决心殉国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他们父子是不可能活下去的,但他万万想不到,带来死亡的人,竟然是摩耶娜,竟会是摩耶娜。

他抬起头,眼睛充血地盯着摩耶娜:“为什么?”

摩耶娜歇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歇尽全力不让自己的扑倒于地痛哭失声,歇尽全力让双手可以假做镇定地把两封血写的锦帛递过去,歇尽全力用比较平稳的声音说话:“这里有两张血书,一张是十几年前,我的母后在死前所写的给我的遗命,一张是叔王刚才撕下王袍的一角,用血写的,你自己看清楚。”

摩罗尼颤抖着伸手接过来,只看一眼,脸色已是巨变,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目光飞快地扫过两封血书的内容,到最后,那猛虎般的身躯也猛然颤抖。

十余年前的楼兰王后的血书是一封控诉之信,而十余年后,楼兰王的血书,却是一封认罪书。

十余年前,先王以二位王子命运不详为由欲杀侄儿,迦柯力爱子心切与先王争执中,误杀了先王。后又因事迹败露而害死王后……

点点滴滴,让人不能置信,却又无法不信。

摩罗尼颤抖得不能抑制,他的父亲,是弑兄杀嫂之人,是个窃取兄长国家的盗贼,这个事实,让这从不畏惧的勇敢王子,脸色苍白如纸,牙关咬得咯咯直响。

他一直这么直勾勾地望着血书,良久,良久,那激动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脸上由痛苦而变做麻木,他徐徐垂手,两张血书,从他手中,缓缓飘落。

他冷冷地望着这一生,他最珍爱的女人,轻轻地说:“你为父母报仇,你没有错。从今天起,你是楼兰的女王了,你可以去向汉人请降了。”

他弯下腰,抱起父亲那染血的尸体,一步步向外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多看那神容憔悴的女人一眼。

如果可能的话,摩耶娜真想伏地痛哭,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然而,现实却逼得她连哭的权力和时间都没有。眼看着摩罗尼抱了迦诃力的尸体出去,耳听着一连串的惊呼和哀号声响起,她深呼吸几次,尽力让自己的表现得镇定一点,这才走出去,大声说:“请所有朝臣到大殿集合,我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两份血书在满朝文武手中无声地传递着,没有人能说什么,没有人能对这一切有所置疑。

在场有一大半重臣曾亲身经历过,十几年前,国君更换事件,先王的突然暴死,的确可疑,而十余年前的王后亲笔血书,更加证实了整件事绝非临时捏造。

迦诃力的死,从天理,国法来讲,都是必须的。他是他偿还当年所欠的债,保全楼兰唯一的方法。

眼前这种情形,大家都知道,王都城破,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想要让汉人手下留情,除非献上国王,但这个条件,楼兰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现在,迦诃力死了,只要楼兰能向大汉请降乞和,汉人应该也不会赶尽杀绝,而且,这一封血书证明了迦诃力是因十几年前的罪行败露而死,这样一来,举国上下,对汉人的仇恨,也就冲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