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要离开,自然会自己离开,不需要你护送……血薇的主人,应该能决断自己的人生。”她苦涩地笑了一声,撑着桌子站起来,说着恍惚中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话,然而刚一起身,身体发虚,便猛然一个踉跄。
萧停云抬起手,搀扶她起来。然而,刚一触及她的手腕,他便吃了一惊——不等她急急抽手,他手指闪电般地探出,扣住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不妨事。”她甩开了他的手,“被梅家的玉笛伤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萧停云却变了脸色,翻开她的衣袖,只是一看便倒抽了一口气:在她苍白的手臂上,赫然有六枚梅花形的乌青,分别钉在神门、内关、曲池、太渊、尺泽、孔最六穴,沿着她的手臂一路分布上去,竟然将右臂整条经脉都钉死了!
“黄鹤楼头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江城梅家,果然不负盛名,”苏微低声喃喃,握着血薇剑踉跄站起,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特别是梅家的老二梅景瀚,身手居然比当家人梅景浩更厉害——岚雪阁提供的资料里,居然将其列为江湖一百名开外?真是可笑!”
“……”萧停云倒抽一口冷气,“冰洁的情报从来不会出错。”
“从不出错?”听到他为她说话,苏微忽地冷笑起来,“当我们联袂追杀梅景浩的时候,她也说过他肯定不会往南逃,让我们在雁门关外设下埋伏等着,结果呢?——还有,你第一次接我来洛阳的半路上,她安排的客栈……”
“好了好了,”他苦笑着打断了她,“何必扯这么远的老账?”
“你就只会护着她。”苏微冷笑,扯过他手里捏着的袖子,掩住了伤臂,倔强地转过头去,“这次幸亏是我,如果换了别人,多半连九条命都要搁进去。”
她一动,又有殷红的血从伤口沁出,沿着手腕滴落。
“伤成这样,怎么不回楼里找墨大夫看看?”萧停云看不下去,语气也有些变了,带着命令口吻,“再这样下去,这条手臂会废掉!这样糟蹋自己,要是废了——”
苏微已经走到了门边,听到这里,却停下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看得很是深刻,让他忽然有刀锋过体的寒意,噤口不语。
“是啊……如果我的手臂废了,”她微微地笑,唇角带着一丝讥诮,意味深长,“你就不会来找我回听雪楼了,是吧?”
“……”他一时间被她的锋芒压住,竟是没有说话。
“有时候,我真想把自己的手臂砍下来,看看不能用血薇,我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恐怕那时候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那时候的你,恐怕也才是真正的你吧?”
不等他回答,她转头径直走了开去。
夕阳落在她的绯衣上,给她染上了一层凄艳孤独的颜色,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血色里。
岚雪阁里,暗淡的光线穿过户牖,斑驳地投在林立的书架上。
“怎么,苏姑娘不肯回来?她打算去哪里?”赵冰洁从一架梯子上爬下来,手里握着一卷旧书,转头关切地问——她比以前更加清瘦了,似乎是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在古旧的阁楼里行走,毫无声息。
萧停云叹了口气,黯然:“不知道……我已经派人跟着她了。但以她的身手,如果成心想要甩掉那些跟踪者也易如反掌。说实话,冰洁,我很担心——这一次她只怕是有了离去之意。”
“苏姑娘最近情绪的确很不对。”赵冰洁叹了口气,拍了拍旧书上的灰尘,微微咳嗽了几声,“刚来楼里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如今似乎是把自己越来越深地关起来了……我有时候想和她说一句话,都找不到时机开口。”
萧停云没有接她这句话,只转口道:“你在找什么书?”
“千机老人著的《南武林纪略》。”房间里光线很暗,但她却熟悉地穿行着,绕过那些堆积的书卷向他走过来,脚下如同踩着流水,丝毫不曾停顿。
“冰洁,你真是神奇。我发现你好像根本不用看就能知道周围的一切。”望着她走过来,萧停云忍不住感叹,“你是真的看不见,还是假的看不见?有时候,我都想在路上给你偷偷放上一张板凳,看你会不会撞上去摔一跤。”
“公子说笑了,”她不由得莞尔,“摔坏了冰洁,对公子有甚好处?”
“那是,赵总管是听雪楼中的珍宝,万万不能出差错。”萧停云也是笑了起来,“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无论做什么事,你看起来都比别人更加从容?——这次和试剑山庄会面,连阅尽天下英雄的叶庄主,都称许你的谈吐举止令人心折。”
“公子谬赞了。”赵冰洁微笑,在他身侧坐下,语声柔和,“这很简单——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眼睛某一天就会看不见,所以,趁着眼前还有一点点光,就拼命地记住能看到的每一件东西,不敢片刻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