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这里陪我聊了很久,说要让我带礼物回洛阳给楼主,转身去拿了。”石玉道,一边说着却一边盯着她看了又看,终于松了口气,“气色和声音都很平稳,苏姑娘的身体看来是真的大好了……那一天你身负剧毒,又独自离开,楼里大家真是日夜悬心。”
“是我冒失了,”苏微叹了口气,“不知楼里可好?”
“还好,有楼主和赵总管日夜提防,那帮躲在暗中的家伙也无隙可乘。”石玉冷冷,语气肃杀,单刀直入,“苏姑娘打算啥时候跟我回去?明日来得及吗?”
“明天?”苏微心里一沉,眼神瞬地暗淡。
“我已经飞鸽传书给楼主了,说半个月后就能带姑娘回洛阳——算算时间,明天启程还算宽裕。”石玉计算着归程,归心似箭,“如果延误得几日,路上就得车马兼程——到大理就得五天,过了澜沧江再过哀牢山……姑娘的伤势刚好,这样未免太过于劳累。”
“……”她听他在一边说着,心里却有些沉甸甸的。
“怎么?如果苏姑娘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那耽搁个一两天再上路也成。”毕竟是老江湖,石玉一眼看出了她的犹豫,止住了话,沉吟了一下,缓了缓语气,道,“只是真的不能久拖。楼里虽然暂时风平浪静,但那些毒蛇躲在暗处,说不定啥时候就要发难——早日有了血薇,才能保得楼里平安啊。”
她听得这样的话,心里却是猛然一沉。
是的,只是为了血薇。
——那个千里之外的人所期待的,并不是她,而只是她身上那种可以驾驭血薇的力量!而石玉来接的,也不是她苏微,而是血薇的主人!
“我不会回去了。”猛然间,她冲口而出。
石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说,我不会再回去了。”苏微低下头,定定凝视着手里的茶盏,一字一句,“麻烦你回去和楼主说一声,让他另外给血薇找个主人吧。”
“什么?”石玉霍然站起,一贯冷硬不动声色的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震惊,就这样定定看着她,满眼的不可思议,“你……不回去了?”
“是。”她抬起头看着他,静静道,“我不会回去了,我也不会再要那把血薇——至于血薇剑谱,我会将自己的所知所学全数默写出来,一并交给楼主。所以,请楼主放心,他不会有任何损失。”
“……”石玉看到她说话的神色和语气,明白不是说笑,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为什么?”他的声音止不住地提了上去,“苏姑娘你身上的毒解了,武功也恢复了,为什么还不肯回洛阳去?难道听雪楼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如果我的毒没解呢?如果我的武功全失呢?听雪楼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吗?”她的声音也蓦然严厉起来,冷冷道,“听雪楼于我意义非凡,而我亦为楼里赴汤蹈火十年,如今,缘分已尽,从此两不相欠。我为什么非要回去?”
石玉看着这个女子,咬了咬牙,语气也强硬起来:“因为姑娘你曾经对石楼主发过誓,要用一生来守护听雪楼!”
“一生?一生太长了……有很多的变数,”她却笑了起来,缓缓摇头,“会遇到很多事,很多人。谁能轻言一生?”
毕竟是历经沧桑的江湖客,石玉沉默了一瞬,明白了过来,脱口:“难道是为了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那个小白脸,他是谁?”
“怎么,你已经见到过重楼?”苏微有些诧异,却没有回避,直言回答,“不,不全是为了他。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顿了顿,她低声道:“石叔,你知道吗?在滇南的这一个多月,虽然九死一生,却是我这一辈子里最快乐自由的日子——我不想把自己的一生都陪葬进去。”
石玉忽然语塞。他想起了在洛阳时她每日借酒消愁的模样,以及刚来到月宫时望见她的场景:她扶着那个陌生的男子在高台上蹒跚行走,脸上露出的的确是从未见过的欢颜,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和安宁,竟是腥风血雨的十年中从未有过的。
“可是,你总要守住自己的誓言。”他的语气里的愤怒稍减,却依旧严厉,“人在江湖,无信不立,一语既出驷马难追!”
“誓言……”她轻声重复,缓慢地让两个字一字一字滑落唇边,轻轻叹了口气,“是啊……当我在姑姑面前立下誓言时,的确是真心诚意想要用一生来守住它。”
说到这里,苏微却抬起了头,感慨地看着侧厅外湛碧色的天空。
春风桃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可是,我守了十年,又得到了什么呢?”她轻声道,“所谓的誓言,当然值得去守护和尊重,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也应该要问问本心,看看是不是值得继续吧?如果答案是‘不’,那么,就应该停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