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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微皱了皱眉头,穿过房间,直接推开了门。

里面果然热闹,八张椅子上都坐满了人,围着中间的主人寒暄,说的无非是一些对身体的问候和对他技艺的赞许——苏微听在耳朵里,不由得暗自冷笑:这些商贾真是重利薄情。不过几个月之前,当他还酗酒烂醉街头的时候,这些腰缠万贯的商人何曾愿意动一动指头来帮上一下?就算到了此刻,虽然说得热闹,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肯先拿出一块料子,让这个已经有十年之久不曾碰过翡翠的“大师”试刀。

然而重楼却没有显示出丝毫的不耐,竟一直和那些来访的客人应酬揖让,满面春风,言辞流畅,说得十分投契——那一刻,他身上所显示出来的气质谈吐,竟然令她有些陌生起来:是否,在十年之前,那个才华卓绝、受极追捧的年轻玉雕大师,便是这样的人呢?重楼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她所未曾知道的侧面?

“重楼。”她听得不耐烦,推开门,“你还没吃早饭吧?先吃饭!”

室内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

那个一身月白衣衫的女子站在门口,盈盈如临风幽兰,表情虽然平静柔和,眼神却犀利,只是一眼扫过来,所有与她视线相碰的人心里都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有刀刃过体的寒意。玉商们都是老江湖,立刻集体噤声,转眼看着此地的主人。

原重楼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介绍:“各位,这位便是我的夫人。”

“喂!”她皱眉,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几乎又有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什么?原大师何时有了新婚夫人?”门外忽地有人笑问,倒是吓了房间里的人们一跳,朗声道,“竟然也不请大家来喝个喜酒,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苏微吃惊地回头,却看到一个年轻人从门外笑着一路进来。

那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公子,面如冠玉,手里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意态潇洒,一身衣衫也极是华贵,不看襟口一溜拇指大的南珠,光看右手拇指上戴着的一个满绿的老坑玻璃翠扳指,就已经是天光墟上难得一见的极品。

原重楼看到那个人笑吟吟地走进来,脸上的神色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尹少爷!”房间里所有的客商都悚然一惊,齐齐站了起来。

听到那声称呼,苏微震了一下,眼神蓦然尖锐起来——莫非,来的是腾冲尹家的人?

“璧泽兄。”原重楼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眼神也有些异样。

是的,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腾冲最大的玉商、尹家的大公子,也是春雨的兄长。在十几年之前,正是他将自己请入了尹府做专奉的玉雕师,来往甚密,称兄道弟。可惜好景不长,自从他的右手残废、尹家小姐攀高枝嫁入王府后,尹府上下对原重楼冷眼相向。尹璧泽迫于父亲严命,也不敢再和他来往。

但是这些年来,每次听说原重楼潦倒落魄,尹璧泽都会偷偷派人去把他在各处的欠债给还上,这才令他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日,没有被饿死。

虽然是许久不曾再见面,看到他忽然前来,原重楼的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哟,几个月不见,变化真大啊!”那个贵公子熟门熟路地走进来,没有丝毫生分,一看他的气色便惊讶了一声,回手拍了拍原重楼的肩膀,“怎么,听说你去了一趟缅人那里,回来就生龙活虎了,还带回来一个这么美貌的夫人?”

“这个……”原重楼有些尴尬,只道,“歇了那么多年,也该重新做点事了。”

“哦。那你的手怎么样了?真的好了?”尹璧泽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径直卷起他的袖子想要查看,然而眼前一晃,风声一动,这一拉居然落了空。

“不可!”原重楼脱口。

苏微的手掌本来已经快要切到了他的手腕,下一刻便能将他的腕骨生生击碎,听到这句话在瞬间翻过手腕,只是用手掌重重打在了对方腕下一寸,将他伸过来的手啪的一声打开。满堂惊呼声里,尹璧泽痛呼了半声,便又生生忍住,手臂已经瞬间乌青了一大块。他抬起头看着苏微,眼神蓦然一变,似有刀锋在眸里一掠而过。

原重楼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连忙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尹璧泽的眼神却又是一变,放下袖子掩住手腕,笑道,“是我冒昧了……想必这位弟妹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兄弟之间一贯不拘礼节。”

苏微轻轻哼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

这个人似和重楼极熟,说话也毫无顾忌,带着风流放诞的味道,然而不知道为何,这种肆意竟然并不令人反感,反而令人觉得他每句话都出自真心,即便是冒昧也值得原谅。但苏微是江湖上出生入死过来的人,对陌生人有着天生的直觉,从第一眼开始便不大喜欢这个贵公子,转过身不再看他。然而即便是背过身去,还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揣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