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通了丫鬟和仵作,掩盖了她死时已有身孕的事情,然后给她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因为那个男人如果还有一丝良心,必然会出现在她的葬礼上!”
“我关注着所有来吊唁的人,却没有发现其中任何一个人可能是他。那一刻,我心里的愤怒再度难以抑制地燃烧起来——难道那个男人真的是如此软弱无能,眼看着情人自缢横死,甚至连露个面都不敢?”
“最终,迫于世俗的压力,我不得不将她安葬在了东山脚下的刘家墓园里——虽然我知道,如果她能够自己作主,必然是希望被埋葬在教会墓地。当棺木被泥土一寸寸覆盖时,我觉得自己的心也一并死去了。”
“一年后,我成了家,仁和堂也在我手里越来越兴旺,我过上了普通富裕人家该有的生活——妻子蕙兰从嘉兴嫁过来,也是大家闺秀,性格温柔顺从。我们相敬如宾,连生气红脸都不曾,别人见了都说是美满姻缘,再半年后,妻子怀孕了,我即将成为父亲。”
“一切都很美满,很顺利,几乎让我渐渐忘了往日的痛苦。除了偶尔会听到刘家丫鬟来抓药时,说一声‘丁大夫真是好人,可惜小姐没福气’”
“是好人么?我在内心苦笑,不敢抬头。然而,我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梦见胭脂。在梦里,胭脂眼里依旧含着愤怒和不屑,指着我,一声声地诅咒:‘我向上帝发誓,我宁可堕入地狱也绝不会就此放过你——昔年霍小玉临终之言,便是我今日的诅咒!’”
“霍小玉的临终之言?”白螺失声。
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忍心若此!
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父在堂,不能供养。
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
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永不得安!
多么沉重的怨念,千古之下,依旧凛冽若此!
丁允中苦痛地捂住了脸,低声:“每次醒来,我都忍不住偷偷出门,在她的墓前久久徘徊,手里握着她曾用过的那个胭脂盒子。我知道,她不会拿走我的命。她要让我活下去——活着,但从此永无安宁!’”
“某一夜,我听到她在梦里纵声大笑,一把将我从高处推下。我从噩梦里惊醒,刚抬起手,便看到整个手掌都是殷红的血!那一刻,我听到身边睡着的妻子忽然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怀孕三个月的她在我身侧蜷起了身子,我的孩子在这一夜没了……莫名其妙地,就这样没了!”
“‘我梦到了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妻子痛苦地喃喃,‘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从此后,妻子再也没有怀上过孩子,身体渐渐虚弱,神志也开始混乱起来——有时候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疑问,似乎想问一些什么,却不敢开口。”
“‘写一封休书吧,’终于有一天,我回家时发现她已经坐在那里,准备好笔墨,‘你是丁家独子,而我无法生育,犯了七出之条,你休了我吧。’”
“‘没孩子不要紧,我这一辈子注定断子绝孙。’我接过了笔,无所谓地道,‘不过,我可以如你所愿——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再在这个家呆下去了。’”
“‘是的,我不愿意在这里呆下去了。’她看着我,低声道。”
“在娘家的人过来接她走的那一日,妻子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我,眼神凄楚。”
“‘允中,我们做了七年的夫妻,可是每一夜,你念着都是另一个女子的名字。’她喃喃,在临走前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的话,‘到后来,我都会经常梦到那个叫胭脂的女人——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这样下去我会疯的……我一定会疯的!’”
“在那一刻,我也忍不住心酸,‘走吧,慧,永远不要再回来。’我生平唯一一段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休妻之后,丁家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那时我刚刚三十岁,相貌不错,家业殷实,名声又好,南浔很多富户来提亲,想让女儿当我的续弦——我全都拒绝了,因为不想再害任何人。”
“后来,出于寂寞,我也一度出入秦楼楚馆、烟花巷陌,找一些女人来打发时间。或许是前世夙缘,里面有一个叫桃夭的歌姬居然爱上了我。她要跟我走,哪怕没有名份,做一个妾侍都可以,我不答应,她就不饮不食每天流泪。我心一软,便答应了。”
“桃夭欢喜得什么似的,立刻捧出一匣子的金银珠宝来放在我面前,说自己早就攒好了赎身钱,只等遇到良人就脱离风尘。那一刻,我心里忽然有一丝侥幸,觉得过了那么多年,说不定真的能遇到一个好女子,此次平平安安、白头偕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