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陈曦顿时凛然而惊。他不过是觉得事情应该适可而止,所以既然碰上了齐晓,就忍不住想从她口中掏出点话来,没想到掏出来的竟是这样了不得的隐情。齐晓进宫正司这才两三个月,四五十人都是有确凿罪证的,这怎么可能是近几个月的成果?换言之,兴许是宫正司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的,兴许根本就不是宫正司,而是早就废止的锦衣卫,又或者是父皇废了侦缉之权的金吾左卫……
见陈曦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齐晓想起月余以来的种种猜测,又忆起皇后不时提起太子时的神情,偶尔她见到皇帝时,那位仁善贤明著称的天子,也常常询问下头人太子的近况,她犹豫片刻便又轻声说道:“太子殿下若是于此有疑,不如径直面圣。说不定,皇上和皇后娘娘,正等着您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曦顿时眼神一凝,见齐晓裣衽行礼转身便要走,他突然再次开口问道:“齐司正,都说人言可畏,你小小年纪就不怕吗?”
齐晓顿时止住了脚步。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回头笑道:“太子殿下,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皇后娘娘既然用了臣女,自然不是要臣女和光同尘的。皇上仁厚,皇后娘娘贤明,臣女能为二圣作马前卒,三生有幸。”
番外六 晨曦(八)
相比南京的乾清宫,如今的乾清宫更加轩敞,而为了防止北地过于寒冷让人难耐,屋子里不但通着地龙,而且向南的窗户到了冬天全都得用两层的高丽纸封起来。而从冰天雪地的冬日到了如今这种盛夏时节,糊窗户的就换成了网眼最细密的轻纱,蒙上去既防尘又透光透风。就好比眼下,陈善昭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外头仿佛有人走动说话。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路宽的声音。
“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让他进来!”
放下朱笔轻轻揉着手腕的陈善昭看着挑帘从外间进来的陈曦,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陈曦固然长相酷似他,但和他相比,平时就显得更加严肃板正,那张脸上平素少见笑容,也难怪他这个皇帝倒不是人见人怕,跟了他十几二十年的那些内侍们还能够凑趣开个玩笑,而陈曦这个皇太子却只要一出现,人人都是凛凛然如对大宾。想着这些题外话,等陈曦行过礼后,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是有话要对朕说?”
“是。”陈曦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郑重其事地再次躬身行礼道,“儿臣不明白宫正司此次为何要兴此大案,所以请父皇示下。”
终于是来了!
陈善昭微微一笑,见屋子里本来伺候的那两个内侍垂手退了出去,很快外间便鸦雀无声,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晨旭,你可知道,朕自从即位以来,降等封王,是针对皇族的;而爵位以及军官世职世袭的时候需要另行考核,而且今后封爵不再世袭罔替,而是降等封,这是针对武臣勋贵的;至于吏部开始逐渐考核,则是针对那些从京官到外官在内的广大文官,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面对父皇的这个问题,陈曦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父皇自然是怕皇族子弟和朝堂文武从此不思进取!皇族子弟出生就是宗室,及冠成婚之后就会封王赐爵,一代一代繁衍下去,却只是个虚名,相当于只是养着,虚耗钱粮只在其次,不能使其有效力之道,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而勋贵子弟落地就安享富贵荣华,到了年纪便封爵,与其练出一身好武艺去战场上搏杀,或许还会如同威宁侯那般出岔子,还不如乐得轻松。至于文官们,当了官有了出身,那些经史也好,修德也罢,忘在脑后只想着捞钱的不在少数,若不能严加考核,苦的是百姓而已!”
“好,看来你该想的都想到了!”陈善昭含笑点了点头,随即方才站起身来。走到素来最器重的长子跟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人好一阵子,突然开口问道,“但你想过没有,封王的审核朕交给了礼部;而爵位的承袭和考核官员,在于吏部。倘若这些衙门出了岔子呢?”
想到这几天一直萦绕心头的那个问题,陈曦不禁脱口而出道:“父皇,莫非您真的要复锦衣卫,或是和当年皇爷爷一样授权金吾左卫?”
“哦?你以为朕会如此做?”
父亲这一反问,陈曦反而有些吃不准了。犹豫片刻,他方才摇了摇头道:“以父皇言出必行的习惯来看,但不会如此出尔反尔。”
“你这是给朕戴高帽子呢!”陈善昭挑了挑眉,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锦衣卫也好,金吾左卫也罢,事实证明,监察官员的事情他们顶多做好了一小半,还有一多半都放在了以权谋私上头。所以,太祖皇帝方才杀了滕青,废了锦衣卫;而太宗皇帝震怒之下,也同样弃了杜中。但是,官员不可无人监察,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固然盯着,可依旧没那么眼利,更何况难保私心。所以,侦缉和刑狱要分开。也就是如同此次宫正司的案子,查是宫正司查的,证据都是秋韵领衔,这三年多的功夫一样一样搜罗起来的,但真正审的时候,却是内官监御用监等几个要紧衙门朕和你母后信得过的那几个人,一块看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