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杜先生要去京城?”
说起这件事,张越是满肚子牢骚。他跟着杜桢学了四年,可他不单单是学到了怎样写漂亮的八股文,而且还学到了更多的东西。尽管杜桢脾气古怪了点态度冷淡了点,可对他却是倾囊相授,这样的先生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然而,前几天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却打乱了他的算盘,因为那封来自某位小沈学士的信竟是说皇帝要召杜桢入朝任职。
“小沈学士说近日就会有人来接杜先生,并透露大约是清要之职,和杜先生秉性相和。”
“杜先生和你有师徒之分,他东山再起你这个做学生的应该高兴才是,愁眉苦脸像什么样子?”见张越面露苦色,张倬好容易才找到机会,少不得敲打了两句,“英国公虽然战功彪炳,但毕竟不管政事,你走的是文官一途,将来杜先生还能照应你,一时离别算什么?”
“爹爹教训的是,我记下了。”
嘴里这么说,张越心中却想——这大明的皇帝都是喜怒无常的主,尤其是如今在位的永乐皇帝,这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说说而已——他着实是担心杜桢在京城孤僻劲发作,会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测的危机来。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这几年不知道领教了多少次杜桢的洞察力,更忘了某人之前就当过翰林院庶吉士,甚至在建文年间得以全身而退。
“杜先生的事你就少操心,有时间多花点心思在课业上,别像我……”张倬的话才说了半截就嘎然而止,心中懊恼怎的又把自己拿出来作比方,轻咳了一声才继续告诫道,“总而言之,少年得志切莫骄狂。要说天分才华,赳哥儿却是比你强,只是做文章不如你严谨。究其根本,却是因为你有个好先生。”
张越点了点头,旋即笑道:“爹爹,若是这点事情就得意忘形,那我岂不是太浅薄了?”
张倬端详着儿子那张淡定的笑脸,心里顿时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志得意满。他这辈子已经是到头了,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指望。可若是能栽培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那么他就对得起自己和妻子,也对得起早就去世的生母。而比起才学,他最满意的却是儿子的人品。
“对了,爹爹你候缺的事情怎么样了?”
别人家都是父亲关心儿子的前程,到了自己家却是倒过来了。于是,即便张倬知道这是儿子的真心实意,这会儿也不由得露出了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
“我才等了两年,人家候缺十年八载都有,哪有那么快?”
“爹您不做官也好,横竖有了个举人的功名在外方便,远胜于当一个九品芝麻官,见着谁都是上官,成天都要打躬作揖地逢迎!”
张倬闻言气结,顿时板着脸训斥一番,恰有丫头打起帘子进来,说是二太太有事情要和三老爷说道,他这才丢下儿子径直去了。
到了晚间,张越终于明白东方氏这位二伯母请托的是什么事——自己这位精明能干小算盘太多的二伯母,竟是有意要和开封知府金家结亲,兜来转去竟是请了张倬探问金家底细。
第四十章 婚事决不是心想事成
“二嫂这回倒是出人意料,她就不怕和金家结了亲,到时候被大嫂笑话?”
“有什么可笑话的?金隆善能够当得一府知府,将来若是能够活动了上头,一举升到中枢也并非不可能。这前途上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老爷,你也太好性了,凡事都让着二房!我今儿个瞧见金家那个蘅姑娘温柔可亲,而且年纪和越哥儿也匹配,我还想要回来作媳妇呢!”
“齐大非偶,人家堂堂知府千金,会看中我这么个举人的秀才儿子?我知道你一心为越儿着想,不过他还小呢,不用着急谋划什么婚事。再说,若是越儿考中了举人,到时候谁不来争抢咱们家儿子?”
夫妻俩躺在床上闲话了这么一阵,孙氏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又想到了肚子里还未出生的这一个。她自从嫁到张家之后便是小心谨慎,饶是如此仍不免遭人轻视,即便生下儿子也被人看低一等,正因为如此,如今这一步步翻身她方才格外扬眉吐气。
这边厢张倬和孙氏已经安歇,那边厢张越的房间却仍是亮着灯。杜桢对他说得明明白白,八股文这般东西就是敲门砖,等把门敲开了,这砖也就可以扔了。所以,刚刚岁考完毕的他自然不会用功到再去作什么复习。盘腿坐在床上的他托着脑袋想了好一阵子,最后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
“少爷,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还早呢,睡不着。”
眼看琥珀拿着一件家常旧衣走上来,张越摆了摆手,轻轻指了指一旁正在打瞌睡的秋痕。果然,琥珀知机地走上前去,轻轻将那件衣裳盖在了秋痕肩头,这才蹑手蹑脚转了回来,微微笑道:“白天秋痕姐姐带人收拾清理了屋子里犄角旮旯那些箱笼,所以这会儿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