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那会儿发落芳草和药香的时候好厉害,谁知道竟是这般周到,连给我和琥珀的东西都没落下。少爷,您先头那件披风在小侯爷生辰那天被炭火烧着了一个大洞,琥珀正愁没法补呢,这会儿正好就多了这么一件。”她一面说一面摩挲着那上头的纹理,面上又露出了殷羡的表情,“怪不得都说江南的织工好,这天青酡绒的披风,北地里是最难寻的。”
琥珀见她唠唠叨叨,张越却是在那里用手肘支着下巴想事情,连忙上前打岔道:“少爷,今儿个早上给您换下衣服的时候,您不小心落下了一个锦囊不曾取了去。奴婢寻思大约是重要的东西,便收了在小抽屉里,现在是不是要取来?”
“锦囊?”
张越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开封码头上顾彬来送行时交托的东西。自从那以后,他心里老是惦记别的事情,而且因为那毕竟是顾彬的父亲多年之前结下的善缘,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连忙示意琥珀去把锦囊取来。
拿着那锦囊,他方才发现这是曾经流行一时的落花流水锦,只是那镶边的地方早已经磨得起了绒,上头口子上的缝线也已经有些脱落。解开那系绳一看,他便看到内中有一枚玉佩,此外还有一张纸片。他好奇地摸出了纸片,见上头写着寥寥数字,不外乎是酬谢援手之恩等等的话。
联想到这是顾彬的父亲十几年前帮助了别人,他不禁摇了摇头,可一看见落款,他不觉皱紧了眉头。杨子荣?这还智取威虎山呢,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杨子荣?
虽说心里颇有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但张越少不得绞尽脑汁回想这个杨子荣是何许人也——毕竟,这个杨字实在给人一种惊悚的感觉——杨溥如今和张信一样,正在锦衣卫诏狱里头蹲大牢,而且似乎有小两年了;杨士奇在内阁中屹立不倒极其坚挺;另外那个杨荣则是备受信赖,据说永乐皇帝朱棣大发雷霆的时候也就是这个人敢劝。
等等!杨荣和杨子荣可是只差一个字,想当初杜桢在某次笑谈的时候曾经对他提起过一件事……张越的脑际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旋即便恍然大悟——杨荣入阁时极其年轻,朱棣还曾经亲自为其改名,去掉了中间一个字,料想那中间一个字便是“子”字无疑。
“想不到小七哥的父亲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机缘。”
张越这一嘀咕,琥珀立刻醒悟到这锦囊中的东西大约重要得紧。见秋痕还在翻检刚刚王夫人送来的衣料等物,她连忙走上前去,借故把人拖到了外头,留着清静地儿给张越思量。
此时已是下午,天上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珠子,格外阴冷,秋痕从热屋子一下子来到这冷去处,死命跺了跺脚就埋怨道:“琥珀,少爷这又不是在见人说话,不过是在看东西,你偏偏把我拖出来干什么,这外头冷死了,我还要清理那些东西呢!”
“少爷在想事情,这万一打扰了就不好了。”见秋痕嘴角一撇似乎要说什么话,琥珀忙笑道,“姐姐不是还惦记着那一头的芳草和药香么?正好眼下有空,咱们俩就过去探视探视,省得少爷问起的时候不好答话。我的好姐姐,那些东西什么时候都能清理,不在乎这点功夫!”
“你呀,就像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秋痕没好气地白了琥珀一眼,心中颇有些酸溜溜,但这感觉只一瞬间就过去了。一来少爷曾说过自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二来琥珀闲来并不常常往少爷面前凑,纵有嘱咐也都是背后对自己说,远比别的屋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丫头强。
而当她当先踏入芳草和药香那间屋,看到这两个平素大大方方的丫头仍双双伏在床上不能动弹,她不禁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自从跟了自家少爷,她还不曾挨这样的苦楚。
第六十九章 除夕夜
除夕守岁夜阖家团圆,这是由来已久的风俗。尽管天上的雪珠渐渐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地在地上覆盖了一层,但黄昏降临之际,南京城的各家豪门宅第前却是热热闹闹,往日散居各处的家人全都归了主家过节。兄弟团聚的时候,叙亲情固然是一遭,但彼此之间少不得也要暗自攀比官职前程,这一顿除夕团圆饭吃成斗气饭的也不在少数。
这会儿,英国公府那富丽堂皇的大门前便迎来了两拨人。由于天上下雪,两边都是坐的大轿,这迎头一碰上,轿子固然是停了,轿子里的人也双双哈腰走了出来。
左面轿子出来的人三十出头,身上穿着一件五色簟文刻丝石青对襟衫子,头上戴着赤金冠;右面轿子出来的人不过二十六七,戴着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貂皮金珠抹额,身上穿着二色金鹭鸶芙蓉一路荣华纹样的长衣。两边一厮见,看到对面人身上的穿戴,两人全都是眼神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