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穿青缎衣裳的人瞅了一眼众人,便吩咐道:“船上东西多,待主人们下船之后,你们再上去把行李一样样搬下来。记住,力气大是一条,还有不能出差错。等到一应都装运好了,我与你们两贯新钞!”
虽然这年头宝钞不值钱,但朝廷每年的新钞好歹还有不少商家认,就是转手去兑,两贯新钞也能值上两三钱的银子,够几户穷人家过几个月了。所以,原本还想巴结奉承然后讨价还价一番的中年汉子立刻闭上了嘴,低头哈腰地答应着,心想这船上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如此大手笔。待到见着那一拨拨的人下船,间中甚至有戴帷帽的女子,他顿时眼睛都直了。
这必定是官船!这拨人难道是前来山东上任的官员和家眷?
有了这体悟,中年汉子自是让儿郎们加倍小心。忙忙碌碌大半个时辰将东西弄下船,他原还想去兜揽雇车的生意,待看见刚刚那个身穿青缎衣裳的人已经从外头带了一长溜马车来,他更是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要知道,如今这旁边几个村子虽说都是愈发兴旺,也有不少人合起来置办马车专门出租给商户,但绝对没有这么七八辆黑油车,就是后头跟着那十几辆大车也不是村子里一时半会能凑出来的。而且,看那些车夫和押车的精壮汉子,只可能是早就预备好等在这儿的。
张越从船上下来,见这码头极其热闹,便想起了离京时的情形。按照他的本意,这来山东陆路极其方便,实在不用坐船,万万没料到最终居然会演变成同行人众多的场面。这次同坐船而来的除了杜家母女俩及其家人之外,还有孟家一行,而这恰恰是张晴的请托。非但如此,那安阳王送的仪程,竟也是天大的麻烦。
陡然之间被解常山中护卫指挥,就任山东都指挥佥事,孟贤直到如今都对那大变有些摸不着头脑,所以此来山东上任还有一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感觉,倒是没觉得和杜家人同行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张越如今刚刚步上仕途,有张辅在京谋划,必定是步步高升,自己这形同贬谪在外,那婚事就是再提也是白提。于是,眼看孟敏在船上没几日就和杜绾熟识了,常常在一块说话,他听之任之,也没往心里去。
前来迎接的乃是东平州知州衙门派来的,为首的乃是一个捕头。因彼时重武轻文,都指挥佥事的品级虽和布政使平齐,但却隐隐高过布政使,因此知州得到孟贤打发人送去的消息,二话不说就派出了衙门里头的一群差役。
这捕头原以为接的是由北京去青州府上任的本省都指挥佥事,结果在听了那管家介绍,说是还有本省布政使的家眷以及前去安丘上任的知县大人,他顿时吃了一惊,脸上打叠得十万分恭敬,只围着孟贤和吴夫人杜夫人打转,倒是没注意一旁某个不起眼的少年。
张越身穿一件半旧不新的石青色对襟衫子,看着倒不觉奢华。因有家里的长随看管东西,趁着人家搬东西装车的功夫,他便和那些来自东平州的精壮汉子们闲聊了起来。人家看他年纪小,谈吐又随和,就像是富贵人家中的贴身小厮,也就完全没防备。甚至几个搬完了行李的庄稼汉在他旁边坐着歇脚的时候,也偶尔会插上几句话。说到运河时,一群人都是唉声叹气。
终于,有一个汉子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这位小哥,一看你就是贴身伺候主子不干重活的。听说这船上有本省的都指挥佥事,怎得咱们李头在其他人面前也是点头哈腰的,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人物?”
“这船上是从北京去青州府上任的都指挥佥事孟大人,还有布政使杜大人的家眷,另外还有一位安丘知县,也不算什么大人物。”
“啧啧,究竟是打大地方来的,说话口气这般大,这还不算大人物?除了鲁王府和赵王府,这布政使也已经很了不得了,就是县太爷那也是父母官!”刚刚兜揽生意的中年精瘦汉子这会儿已经干完了自己的活计,听张越这么一说便教训道,“再说了,作下人的说自家主子不是大人物,这不是打脸么?我说小哥,这话是让我听见,若是让别个多嘴的人听见……”
旁边的那群精壮汉子也都笑了起来。他们都是东平州知州衙门的衙役,平日最擅长的便是打秋风敲竹杠,这会儿免不了生出了某种意思。只想到那大人物面前他们谁也说不上话,这念头也就是转转而已。及至看到那边某个最像大人物的中年人走过来,他们方才齐刷刷地闭上了嘴,个个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越哥儿,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就要上路了,你别只顾着在这儿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