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当初那一顿结结实实的廷杖,他在床上养息了大半年方才下地,落下了老大笑柄。他没法找张辅的麻烦,待听说朱棣赏赐了好些东西给张越,又得知个中缘故,自是恨上了张越。为了心头这点火气,他在暗中很是谋划了一番,谁知却是不了了之。
可这一回他分明是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越除非是神仙,否则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僵硬着脖子扭过头去,朱瞻圻恰看到门房的那一层蓝色棉帘被一个门子高高打起,旋即便是一个身穿苏合青色半袖披风的少年走了出来,那模样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能认得。见那人向朱瞻坦深深躬身行礼,见朱瞻坦笑吟吟地把人搀扶了起来,见两边把臂言欢熟不拘礼,他几乎是连肺都要气炸了。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子,又不是张辅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人人都高看他一眼?
强自按捺上去寻衅的冲动,朱瞻圻恶狠狠地盯着张越,直到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着张可恶的脸,这才回身上了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股上。就在他纵马疾驰而去,其他护卫忙着套车骑马上去追赶的时候,门里正和张越说话的朱瞻坦仿佛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二弟打小暴躁易怒,那根马鞭更是片刻不离手,我也不知道教训过他多少回,可惜他就是不听。之前那一次若非有元节拦阻,还不知道他要惹出怎样的祸事来。”朱瞻坦此时直呼张越的表字,语气愈发亲切,“张公公昨儿个命人捎来了信,说是皇上钦点了你来查父王遇刺一事。英国公昔日年少英武,你如今也是少年英才,此次我可就指望你了!”
人家一顶顶高帽子送了过来,张越虽不好不收,但仍是谦逊了几句。瞧见旁边停着轿子,又发觉朱瞻坦的面色很不好,仿佛浑身重量都压在旁边的宦官身上,他便说道:“这天冷风大,世子殿下既然体弱,汉王那边不如派个人领我进去就行了,不敢再劳世子殿下带路。”
“父王……”朱瞻坦此时却露出了一丝苦笑,“既然元节都知道我这多灾多难的身子,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若是能够直接让人带你去见父王,我又何必特地到门口来迎你?父王虽说有太医院的那些御医竭力救治,但他重伤之后成日饮酒不遵医嘱,又有王妃在内……那群御医也是束手无策,昨天我前去规劝,结果父王盛怒之下险些拔剑砍我。这当口你去见他,只怕是……那一日父王遇刺时,我亦是在场,你如有话问我也是一样。”
尽管上一次见汉王被对方那种疯狂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张越也着实不想与凶名远播的朱高煦打交道,此时朱瞻坦的话更好似全都在为他着想,但一想到刚刚来路上那惊鸿一箭,还有那一方神秘的白绢,他不得不加倍警惕。
“我听说当日刺客被当场剁成肉酱,尸体也被拖出去喂狗,这一头线索已断,不知道世子殿下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一日随行的护卫?”
“这个不难。”朱瞻坦微微一笑,随即便招来人安排,可一回头瞧见自己竟是和张越在门房前说话,他不禁自失地拍了拍额头,“看我这记性,自己站在风地里也就罢了,居然忘了请你进去。来人,把轿子抬过来!”
朱瞻坦这大轿平日只在王府中使用,乃是八人抬的尖顶暖轿,里头设有两座,中间还有一张桌子,桌下摆着烧银霜炭的暖炉,一掀帘便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却别无烟火气息。张越拗不过朱瞻坦盛情,只得待朱瞻坦进去之后,也随着弯腰进去坐了,后头又跟进来一个年轻宦官站着伺候。且听一声起轿,那轿子被人抬了起来,虽行路微有摇晃,内中桌子上的茶盏中竟是连水都不曾晃出半点。
“其实我早就劝过父王,既然就藩乐安,便不要老是往青州府跑,免得触怒了皇爷爷,但他却从来不听。当日行刺正是在青州的王府,我陪着父王刚刚从前院到了中庭正堂,留守的总管就带了下人出来迎接。因都是多年的下人,父王和我也就没怎么防备,谁知道那些仆役中有一人暴起突袭,使的乃是一柄又薄又短的缅刀。若是平时,那人就有天大的本事也伤不了父王,却不想此人卑劣至极,行刺的同时还扔出了一把石灰,父王双眼迷离,这才吃他一刀刺中肩头,但即便如此,父王仍是一拳要了他的命。”
说起那段险情的时候,朱瞻坦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那惊险一幕此时仍在眼前。直到发现张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才叹了一口气:“事后那天在场的所有仆役都被父王一怒诛杀殆尽,随行护卫原本也是死罪难逃,但他们毕竟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所以父王便饶了他们死罪,各杖八十,我之后代父王草拟奏折时也替他们求了情。否则,皇爷爷盛怒之下不但要几十颗人头落地,就是他们的妻儿家属亦是难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