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沉吟片刻,想到当日张越帮过自己大忙,他和张家的交情又非比寻常,也就索性实话实说道:“之前孟贤举发汉王劣迹,好几位勋臣都对此颇有微词,说是孟贤窥伺藩王意图不轨,保定侯那儿压力不小,因此才不敢设法求情,赵王那儿也因此受了申饬。如今杜大人和你这么一闹腾,武将勋臣中间更有不少人都认为是小题大做。若非你是英国公本家侄儿,单单那些靖难功臣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了这些话,张越登时恍然大悟,心中犹为警惕——汉王如今都已经就藩乐安,在京城的武将勋臣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影响力?换言之,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看好汉王,甚至可以为此对那些确凿的罪证视而不见?
想到这里,他便索性站起身来,假作满脸不忿地说:“可杜大人往日不偏不倚,此次行事业是堂堂正正调用都司衙门的军马,并非是有意牵扯汉王!”
“杜大人的人品皇上还是信得过的,若他原本就是太子的人,锦衣卫将他押回北京后,皇上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人!”张谦的语气陡然低沉了下来,又解释说,“这一次有不少功臣武将都在私底下谒见过皇上,话说得很分明了。汉王才具即便不可为储君,但毕竟是昔日跟着皇上鞍前马后立功无数,总不能任由文官折辱了去,所以说,这事情其实是文武之争。”
这不是上纲上线么?
瞠目结舌的张越这时不由得僵立在那儿,许久方才回过神来,因朝着张谦深深一揖到地。若非张谦常常随侍朱棣身侧,这种道理也是说不出来;见人只说三分话,要不是张谦承过已故张贵妃和张辅的情分,又和他有些善缘,此时这种话绝不会对他言明。幸好他此番回来没有贸贸然四处去拜门头想办法,否则非把杜桢给害死不可!
张谦此来自然不是无意撞上张越,事先早就得知他在英国公府,这才借着这一趟出行顺带把要说的话给带到了。此时忙不迭地将张越扶起来,他又笑着说了几句别的,旋即便随张越和碧落前往王夫人的北院正房。
原来,碧落先前的猜测对了一半,那大夫虽没有四处宣扬,但邓夫人回去之后却又入了宫,经她这么一宣扬,如今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虽说这事情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而且自己也着实盼望能再生一个儿子,但对于邓夫人这般行径,王夫人仍觉得有些不快。然而,这次张谦是代表宫中的几位妃嫔送了礼物来,她自然不好说什么,谢过之后便吩咐惜玉预备回礼,留着张谦又说了一会话,等到一切准备停当,这才索性吩咐张越出门的时候送张谦一程。
这边人一走,王夫人便问碧落先头张谦在武英堂对张越都说了些什么。待听得碧落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她便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和张谦在英国公府门口分道扬镳之后,张越便上马径直回家。此时已经是晚间时分,距离宵禁已经不远,路上行人也极其稀少,然而,他和彭十三到了家门口跳下马的时候,却看到门口处还停着几辆马车。看看天色,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跳下马上前进了门,随手招来一个门子一问,他方才知道保定侯夫人如今还在家里。
“保定侯夫人和大小姐是一块来的,陪着老太太吃过晚饭一直都在上房说话,三少爷慢走几步,大约在垂花门那儿还能碰上。”
往日大姐张晴虽说常常回来,但保定侯夫人却是少见,因此这时候张越听了解说,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顺着甬道一路前行,等过了中庭望见垂花门的时候,他便看到了那儿打着的好些灯笼,仿佛是有人正在那边送行,连忙紧赶几步上得前去。
出来相送的正是冯氏和东方氏妯娌俩,冯氏倒不曾东张西望,东方氏眼睛却尖,一眼就看见了张越,遂笑着招呼道:“哟,是越哥儿回来了,这还真够赶巧的!”
保定侯夫人吕氏平日很少出门,也就是当初张越在南京的时候往保定侯府住过几天,因此她还见过几面。此时见张越上前来问好,她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即方才笑道:“果然是外头辛苦,越哥儿看起来竟是比先前瘦了好些。好孩子,要不是你有担待,只怕这次我那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就要受苦了。”
经过先前张谦那么一提醒,张越此时自然知道保定侯孟瑛谈不上见死不救——遇上了那样麻烦的事情,而且一多半属于孟贤自寻死路,全然埋怨人家保定侯也说不过去。因此,这时候吕夫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感谢,他自是连道不敢。
“这事到临头人人落井下石,你年纪轻轻着实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