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日头此时升得正高,刑场上那些光着脑袋的犯人起初还破口大骂,但毒辣辣的阳光底下跪了只一会儿,他们就被晒得发昏,一个个都耷拉了脑袋。围观的人群个个抖擞精神,甚至还高声嚷嚷着让这些将死之人留下话来。
刑场下头待斩得犯人捆得一个个如同粽子,有的跪在地上死命挣扎,有的则是认命地一言不发,也有的勉强应合人群中的嚷嚷声答上一句,更多的人只将目光往人群中瞥看,希望能有同伴前来营救。
“公公,午时二刻了!”
高台上尽管有顶棚,但仍然异常炎热。陆丰已经咕嘟咕嘟喝下了三杯茶,也顾不上什么钦差大人的体面,只顾着摇手中扇子。听到旁边的小太监说才午时二刻,他不禁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见张越仍然四平八稳坐着,他又舔了舔厚厚的嘴唇。对于这即将到来的杀戮一幕,他颇有些兴奋,手心竟激动得全都是汗。
这可是杀人,四百多号人,等回宫之后他当然可以大大炫耀一番!
汉王世子朱瞻坦歪在一具软榻上,眯缝眼睛望着刑场上那些犯人,拳头攥紧了放松,放松了又攥紧。数年苦心谋划,就是指望能驱使这么一群泥腿子做些事情,可结果竟是被人连根拔起,再好的计划也化作一场空。不但如此,丘长天更犹如平地消失一般无影无踪。若非海南实在太远,留着丘家也能够掣肘此人,他恨不得把帐全都算在剩下的丘家人头上。
张越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要命的是那个杜桢下手竟是那样准,即便知道要得罪汉王府仍是不管不顾,甚至不惜把自己搭进去。想到这里,他不禁瞥了一眼张越,发觉对方只是沉着脸坐在那儿,他又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他那位只知道打打杀杀口吐狂言的父王非要找回一点脸面,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悉数化为泡影,而且偏生还根本反击不得!
刑场四周少说也围着数百人,都被全副武装的军士隔离在外,四周酒楼饭庄的窗户和栏杆后也都露出了一个个张望的脑袋。这时候,无论高贵或卑贱的,眼睛里都只容得下一样东西,那就是刽子手的刀。无数人议论着刽子手的刀法好坏,无数人议论着那腔子里的血能喷出多远,无数人猜测着是否会有刽子手事到临头手软退缩,却几乎无人关心那些要死的人。
斜对刑场的燕子楼上,三楼各个雅致包厢全都订了出去。因掌柜想得周到,所有雅座俱是用四扇屏风隔开,互不搅扰,因此此地大多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这会儿四处都充斥着莺莺燕燕的软言谈笑声。东边凭栏处,两个身穿石青色纱衫的女子正俯瞰着下头的刑场,其中一个脸色铁青,另一个则是紧攥拳头,忽然侧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问了一声。
“真的没法救他们么?”
“怎么救,刚刚来的时候你不是没瞧见,官府这回严防死守,就等咱们上钩!”
“可就算咱们不动手,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圈套里钻?他们可是放出过风声,救出宾鸿的就是新任教主。三姐你这回不出面,以后谁也不会遵奉你为教主了。”
“是我不顾他们,还是他们不顾大局?要不是宾鸿忽然在卸石棚寨拉起大旗,怎么会惊动官府,怎么会断绝咱们最好的根基?你别说什么占山为王的话,那些寨子被官兵烧得烧,毁得毁,如今青州群山咱们再也呆不下去了,就连蒲台也开始清查信教的民众,这劳什子教主还有什么好当的!他们就算要救宾鸿,这会儿也该动手了,你看此时可有人?不是我小看他们,他们顶多也就是事后闹腾一遭,可看过今天这场大刑杀人,寻常人早吓破了胆!”
唐青霜被这话噎得面色发白,好半晌,她才憋出了一句话:“那三姐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要看看那个狗皇帝派来的狗官!若是早知道他竟是这样心狠手辣的角色,当初我在孟家就应该取了他的性命……可惜了,我不想在师傅面前杀人,竟是留下了这样的祸害!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咱们教里的人怎么会和汉王府扯上关系,岳长天虽然跑得无影无踪,但我知道这事情和他脱不开关系,要弄明白这些,自然就只能慢慢查。”
听到岳长天这三个字,唐青霜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心头后悔至极。她几乎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了岳长天,可那个人却翻手将一切捣毁得干干净净。难道那时候的柔情蜜意都是他装出来骗她的?还是说在他眼中,这一切原本就是逢场作戏,为的就是算计白莲教的势力?
当监时吏来报午时三刻已到的时候,张越信手从签筒中拈出了那一块令牌,面无表情地扔了下去。想到接下来的一幕,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强迫自己保持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