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张谦素来谨慎,和郑和也没什么龃龉,但陆丰刻意将他放在前头,又是这样一通赤裸裸的奉承,他听在耳中仍是颇为舒坦。想想这个徒弟不过三十就已经窜升到了从四品,日后若是栽培得好也是自己一大臂助,他面色顿时霁和了下来,遂摆手打发走了其他太监。
“皇上如今预备重定内廷官制,你如今还年轻,机会有的是,切忌不要把春风得意的劲头放在脸上,皇上不喜欢轻浮的人。对了,你身上的伤可养好了?小张大人毕竟救了你一回,虽说回来了,你也该上门去道谢道谢。”
陆丰听到张谦这番教训提点,心中不由得一跳。仔细审视自己回来这几天,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幸好他一向吝啬,否则要大手大脚,这麻烦只怕是更大!于是,他赶紧连连点头,面上更露出了无限感激的神情。
“师傅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住了。至于那点擦伤早就好了,多谢您惦记着。这救命之恩我自然铭记在心,可小张大人是外官,我若是特地登门,让别人看见不但要挑我的错处,而且小张大人也会招人说道,所以我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让你去你就去!”张谦不容置疑地吩咐了一句,见陆丰愣在那儿,他便压低了声音说,“你刚刚回来,御前还不曾让你当值,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总而言之,就连皇上都知道他救了你一回,你去登门道谢有什么好避讳的?若是你觉得这样上门太过扎眼……再过半个多月就是中秋节了,皇上照例要赏赐百官。除了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攸之外,必定还会赐张越一些东西。你不妨等着,到时候少不得会派了你去张府。”
尽管知道张家一门荣宠非同小可,但陆丰听到张谦这样的断言,仍是不免吃了一惊。使劲定了定神,见张谦坐在那里淡然若定地吃茶,他不由得想到回来这几天听到的某些消息,立刻弯下腰低声问道:“师傅,有件事情我实在想不明白。皇上待陈留郡主几乎和公主差不多,可宗人府一连拟了三回仪宾的名单都被皇上驳了,难道是皇上已经看准了人?我听说小张大人婚事未定……”
闻听此言,张谦险些被一口吞下的茶水呛着,搁下茶盏瞥了陆丰一眼,他冷冷笑了一声,却是一言不发地将陆丰打发了出去。等到这屋里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他这才想起了永乐初年随驾北巡时朱棣写下的一幅字。虽说那幅字早就烧了,但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北元、藩王、漕运!
再怎么宠爱,陈留郡主终究是周王的女儿。周王虽说是朱棣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自永乐初年以来亦是极其恭顺,但终究手中还握着三护卫共九千余人。如今的天下除了汉王赵王之外,手中仍有护卫亲军的皇族宗室,就只有周王一个,自然招人疑忌,皇帝也未必放心。那些宗人府的官员给陈留郡主选仪宾还只尽着功臣子弟,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第二百八十六章 蕙质兰心小郡主
除了鸣镝墨玉以及南伯是杜桢在开封府收的三个家人,杜家上下几乎都是浙东带来的世仆。尽管统共只有二十几人,但昔日杜桢游历天下,裘氏和杜绾母女就是靠他们支撑起了偌大一个家,因此如今即便遭逢大变,这家里的人心倒不曾散乱。如今听得杜家和张家正在换庚帖议婚事,就连下人们也都是心中高兴。
“太太素来拿张公子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如今真是心想事成了。”
“这学生变女婿,传扬出去可不是一桩佳话?”
“可是老爷到如今还是在锦衣卫大牢里头押着,消息全无,总不成到时候大喜的日子,老爷却仍是身陷囹圄看不到吧?”
“两边还只是合庚帖初步商量着办事,哪里有那么快?张公子是有良心的人,必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总能使使劲想想法子。与其说这个,还不如想想嫁妆。虽说太太去年就开始托人置办家具,但按照如今北京城官宦人家的常例,只怕是还不够。”
杜家,原本在乡间不过是薄有田产,但在离乡之际早就悉数变卖,在南京和北京附近各置了一个两百亩地的田庄,况且大明俸禄微薄,家底自然不好和权贵豪富人家相比。此时正房之中,两个在裘氏跟前服侍了数十年的妈妈正在掰着手指头计算,而坐在炕上的裘氏只是含笑听着,时不时打断两人问一声。
门外隔着一层竹帘,小五正在那儿偷听得起劲,待听来听去都是那些话,她不禁有些不耐烦,遂一溜烟地跑出了院子。顺着甬道来到杜绾那个小院,她一头撞开帘子进了正屋,结果一眼就看到炕上东头赫然坐着陈留郡主朱宁,正拿着黑子盯着棋盘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