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门上一个门房就疾步冲了过来,大声嚷嚷道:“快使人进去通报,宫中御用监陆公公来了,快请三少爷到瑞庆堂。”
一听这话,那个原本还半信半疑的长随终于心悦诚服,遂朝同伴竖起了大拇指。两人嘀嘀咕咕还要再说话,得到消息的高泉已经急急忙忙迎了出来,瞅见两人交头接耳少不得喝斥了一番,又把人赶到了一边,毕恭毕敬地将这位宫中来客迎到了瑞庆堂。陆丰也不拿大,在左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下之后,便慢悠悠地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等了足足一刻钟,倒是旁边一个年轻小太监耐不住性子,弯下腰低声嘀咕道:“公公,这是不是也太慢了?别说您可是奉上谕来的,就算不是,也不能让您这么干等……”
陆丰没好气地吐出嘴里一根茶叶茬,冷脸骂道:“小张大人乃是咱家的恩人,别说等这么一小会,就是再等一个时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今儿个那是要紧差事,东西不能拉下一星半点,自然得仔细着!小九,说话做事得多多动动脑子,别一味只知道溜须拍马……哟,小张大人你可是来了!咦,看你这模样,昨晚上可是熬得晚了?”
眼见刚刚还翘足而坐极有倨傲的顶头上司这会儿陡然之间换了笑脸起身相迎,那小太监程九顿时愣了一愣。他好容易从惜薪司的杂役被提拔上来,也就知道朝中几个有名大佬,其他的都是一抹黑。待到瞅见张越头戴纱罗软巾,身穿青色纻丝袍,脚踏鹿皮靴,他方才想起刚刚外头正门乃是三间五架绿油锡环大门,隔壁是武安侯府,顿时自以为明白了其中关节。
“昨晚上确实熬得晚了。只不过刚刚让陆公公久候,其实是因为东西太多,再加上没料到你这么早来,所以整理又花了一些时间。”张越说着就从身后的连生手中接过包袱,又解释道,“这是我誊抄整理好的,担心这下雪天,所以特地裹上了一层油布。”
“小张大人还真是细心,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咱家就是为了办这事方才来的。”陆丰此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头也不回地朝后头吩咐说,“小九,还不赶紧去接东西?”
程九这才回过神,一溜小跑上前,结果一入手就被那沉甸甸的分量吓了一跳——这包袱里难道是石头,怎么那么沉?然而,他刚刚被陆丰训斥过一顿,这会儿压根不敢开口质疑,连忙躬身退了回来,又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
“东西我眼下带走,定然会直接呈递到皇上手中,决不会经第二个人的手。只不过小张大人也不要太劳累了,如今这任务都交了,不妨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虽说皇上没明说,但我看那意思,这几天说不定还会有召见,万一你到时还是精神萎靡就不好了。要说皇上对你还真是没的说,听说昨儿个爱屋及乌还赐了四公子一件大氅?啧啧,等到你办成了这一次的事情,那时候青云直上可是指日可待!”
即便知道陆丰不过是卖弄自己在宫中的脸面,也是有意卖人情,但这顺水推舟的事情张越当然不会不领情,当下少不得谦逊了一番,旋即方才起身将人送了出去。在大门口眼见陆丰和那个小太监上了马车,一群军士簇拥着扬长而去,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前日胡七一共送来了两个消息,一就是朱棣居然让锦衣卫探查自己的行踪,二就是这位永乐皇帝已经定下了提督东厂太监的人选,恰恰就是这个陆丰。不得不说,他兴许能改变某些情形,但是要改变朱棣那疑心病却是痴心妄想。面对这种皇帝,也惟有稳扎稳打的策略方才能生效——从最初到现在,朱棣都试探他多少回了?
坐车回西宫的陆丰这时候嘴里也没闲着。他年岁不大,在宫中的时间却不短,深知培植心腹的重要性,平日里除了像其他大太监那样搂钱,却还不忘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此时就端着架子语重心长地教训程九,从张越的身世背景师承一直说到皇帝的性子,末了方才不无殷羡地说:“所以说,要是小张大人一直这么下去不犯错,以后这前程无可限量!”
刚刚那一席话,程九一个字都不敢遗漏,仔仔细细全都记在心里,此时却福至心灵地奉承道:“公公可不用羡慕小张大人,您还不是一样年纪轻轻就登上了高位?若是您掌了东厂,那权责简直可比都察院的都御史,却是比他升得快多了!再说,外官圣眷再好,怎能及得上咱们这些内官?”
“好小子,果然没提拔错了你,有眼力!”
陆丰才赞了一句,那马车就忽然停了下来。程九连忙掀起车帘一瞧,见已经到了西宫的午门处,慌忙跳下车,又殷殷勤勤地将陆丰搀扶了下来。由于宫中杂役太监天不亮就起床清扫,因此从午门进去的大路上都不见任何积雪,而且因为垫了煤渣,走上去不觉溜滑,只是陆丰那簇新的靴子踩在上头总感到不是滋味,因此走路时倒是更注意脚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