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他先前的奏事折子早就到了,行在六部和内阁众人还没拿出处置的条陈来?”
见黄俨摇头,朱棣不禁有些不耐烦了:“那些人就知道揣摩圣心!张越在松江府杀倭和善后的时候倒是心硬,这会儿却心软了。开海禁是开海禁,之前走私的又是另一回事,按律那些胆敢走私的商人全都该死……算了,比起那些通倭贼党来说,这些人还有可恕之道,况且初开海禁杀了商人终究不祥。这样吧,只杀首恶,家属不问,余者从轻论处,不过仅此一回,不为永例。至于那些里通倭寇的贼子,也不用杀了,让他们戴五十斤重枷在市舶司门口永远枷号,至死为止!回头你去传话,就说是朕的旨意!”
即便是黄俨这等漠视人命的性子,此时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廷杖下头固然也是能打死人的,但那毕竟是短痛,这枷号死人却是长痛。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脖子上发凉,答应一声后就毕恭毕敬呈上了手头的奏摺。
朱棣决定了这件事,此时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接过黄俨手中的奏折瞧看。大明朝并没有密折制度,除了张越之前不用走正经路子的札记以及锦衣卫的例行呈报之外,一应奏疏都由通政司分拣呈递,因此他也知道这样一份东西一定被许多人仔仔细细看过琢磨过。他原本只是一目十行扫过去,但看了几行字之后,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就没了。
“倭寇从倭国远道而来,必趁东北风,然一年东北风盛行之季不过数月,缘何倭寇来犯却不分月份?昔日太祖皇帝将沿海诸岛百姓撤至内陆,此坚壁清野之术,奈何仍有庶民勾结倭寇乃至于货卖补给,使沿海各岛皆为倭寇海盗盘踞。而东番大岛,更是为彼等乐土。今陛下以大军沿海捕倭,正当铲除此等祸根,今后可常保沿海靖宁。”
对于这样的正事,朱棣自然极为上心,沉吟片刻便决定召廷臣商议再定。看到下文写的都是商人云集市舶司的境况,他渐渐露出了笑容,直到看见最后一段,他原本已经舒展的眉头方才再次紧紧皱起。
“前时臣与提督宁波市舶司太监汪大荣偶遇,遂同行游万人市,不意竟遇刺客。彼以暗器重伤范氏女致死,诸护卫死战力敌,遂惊退刺客。然因微臣不慎,为一身手高绝刺客所趁,以至于一箭之下佩剑断折。臣传令以赋役黄册大索全城,得刺客与各色人等数十人。此等人并非游商流民,身份不能自圆其说,又无路引凭证,殊可疑也!坊间或云断者为天子剑,臣殊为惊异。盖因陛下赐臣宝剑一口,知其为天子佩剑者有几人?知其曾随陛下征战沙场者又有几人?臣不欲置辩,异日回京之日,必定亲佩此剑,以报圣恩。臣张越顿首。”
看到这里,朱棣不禁轻轻用手弹了弹那奏疏,莞尔笑道:“他居然说不想置辩,到时候佩了剑回来让那些家伙统统闭嘴!好,好,那些流言尽管去传,锦衣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尽管如今的太监多半不识字,但黄俨却是例外,这一路上反反复复早就看了这奏折无数遍。可饶是他想到张越这份奏折能打消皇帝心头疑虑,听到朱棣这番话,他不禁心中不快。就算自己的心腹汪大荣此次并没有受到牵连,但由着张越和陆丰出风头却并非他所愿。
想到这里,他便微微躬下了身子,笑容可掬地说:“小张大人这主意实在是不错,用事实让那些人闭嘴,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不过,这奏折通政司必定会流传给其他人,保不准那些罗嗦的官员生出其他想法,到时候免不了流言愈演愈烈。他们兴许会认为这天子剑分明已经断折,皇上袒护小张大人,任凭他李代桃僵蒙混过关,那时候……”
“放屁!”朱棣此时顿时沉下了脸,一蹬脚就坐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那把佩剑陪着朕南征北战,上头每一处缺口每一处损伤朕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回来之后朕就要收回,怎容他欺君!唔,回头等张越到了京师,让他把朕先前赐给他的全套行头一起穿戴回来,麒麟服紫貂皮大氅天子剑,一样都不许少!”
“老奴记下了!”
恭声答应之后,黄俨心中顿时志得意满。就算天子剑真的不曾断折,但如果他打听的没错,张越的紫貂皮大氅却是早就没了。张輗那个蠢货被王夫人一番措置给吓住了,他可没有那么蠢笨。总而言之,紫貂皮大氅加上天子剑,这两桩里头少说也得应上一桩。
多亏了那位不甘心的汉王,多亏了他那些撒在北京城的眼线传的满城流言!紫貂皮只有关外出产,例为贡品,其他公侯大臣自然不会轻易出借,如此赵王便能卖上张越一个天大的人情,当然这也是天大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