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成天要在朱棣面前强颜欢笑,要应付那些花枝招展的嫔妃,要应付那些虽低眉顺眼却居心难测得太监,朱宁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不由得收了回来。重新回到炕上坐下,她便无可奈何地道:“说得也是,张越在还好,他一旦不在,张家这些人即便对你还好,有些话总不好对他们说。小五这妮子固然是一片纯良,但她对于世情却是懵懵懂懂,你总不好拿那些烦心事去扰了她的心境。我也是一样,就算父亲再好,有些话也是不能说的。”
两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彼此对视了一会,旋即同时苦笑了一声。一个是身在帝王家,夹在皇权和亲情中间;一个从到绮门朱户,时时刻刻面对的是家族的盛衰和荣辱。虽说道不同,但理却是一个样。而虽说留下了朱宁,杜绾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索性起身到一边拿了棋盘和两盒棋子,就在炕桌上摆了开来。
虽说不像父亲那样爱下棋,但毕竟跟着耳濡目染,又有杜绾这么个最爱此物的密友,朱宁的棋艺自然也不弱。只不过,此时她的心思丝毫不在这上头,一面随手而应,一面就东拉西扯地说些闲话,随着对局的深入,刚刚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渐渐缓解了好些,她更发现杜绾那原本苍白的面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心里顿时了然。
果然还是这个死脾气,只是借着下棋稳定心情,待会儿还是打算在人前死撑着!
“绾儿,平时是平时,如今是如今。就算你们家眼下乱糟糟的,但这事情你也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找个人吐露一下总能松乏些。我看灵犀那丫头就很好,识大体知进退,到底是你们家老太太调理出来的人。她毕竟是你们家老太太给张越的,你一个人瞒着不如拉上她一起瞒着,即便不能想想办法,有个人分担一下总好些。”
说到这里,她忽然听到了外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不禁微微一愣。杜绾自然知道这位贵千金在想什么,便开口解释道:“这是琥珀想出来的主意,在门帘的底下坠上黄铜铃铛,这样进进出出的时候有一个响动,不至于悄无声息吓着了人。”
“你们家的丫头一个比一个鬼灵精,就那个秋痕没心眼,或者说死心眼!”
正弯腰进来的秋痕恰好听见这话,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方才捧着茶盘上去,在四四方方的炕桌上摆了两盅茶。后头的琥珀却是先让了抱着静官的乳母进来,旋即才进了屋,行过礼之后,她便抿嘴笑道:“想不到郡主对咱们也是知之甚深。”
“绾儿嫁给了你们那位少爷,你们的秉性我能不知道?”
随口应了一句,朱宁就瞅了一眼棋局,明白这一局自己肯定是输了。拍了拍手跳下炕,她便端起那碗茶呷了一口,旋即对琥珀和秋痕道:“你们少爷不在,家里又是左一件事右一件事,你们多多帮着一点看着一点,等人回来了就好。待会替我禀告一声老太太,就说她如今未必有心情,我如今也不方便,就不过去见了。”
尽管朱宁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但既然准备瞒着,杜绾自然不便露出什么异样的情绪,依旧是如往常一样把人送了出去。到了二门,她拉着朱宁的手还想再嘱咐几句,冷不丁看到那条宽阔主道尽头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了。看到那一行服色鲜亮的卫士鱼贯而入,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这会儿锦衣卫过来做什么?
虽说张越不在,但袁方仍旧不愿意穿着这么一身招摇的官皮上张家来,只是,谁能想到皇帝的旨意竟然来得这么快,让他连一点应变的余地都没有。当看到那两端兽吻的大屋脊琉璃瓦垂花门口站着两个他颇为熟悉的女子时,他更是在心里暗自叹气。好在杜绾很快就带着两个丫头避开了,却是朱宁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朱宁虽说知道袁方行事低调为人不错,但既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她就没指望能出什么真正的好人。心中大生警惕的她含笑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袁大人你这一登门可是要吓倒好些人,你这是来找谁的?”
“郡主说笑了,下官只是奉旨宣召阳武伯长子张超。”看到面前这位小郡主愣了一愣,他便回头吩咐一众锦衣卫退得远些,自己则是对刚刚一路小跑陪过来的管家高泉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去通知你家大少爷赶紧换一身衣裳,皇上急等。”
等看到高泉撩起袍子下摆慌忙从朱宁旁边奔进了二门,袁方方才在垂花门一侧站了,俨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架势。即便是有心打听一下内情的朱宁,面对这么一个明摆着油盐不入的家伙,她终于还是放弃了那些小手段,随口笑道:“既然你是奉旨办事,那我也不扰你。只有件事得劳烦你帮个忙,绾儿的父亲那儿你多多照料,要是以后出来了少了半斤肉,我可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