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宫是一处两进院子,这会儿里头侍候的宫女太监全都站在第一处院子的石影壁下,个个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以前郭贵妃得宠的时候,他们进进出出都是昂着头,但自从皇帝在这儿昏厥被人抬了出去,东西六宫全数封闭,他们就知道风水已转,纵使自家主人身份尊贵,外家也非比寻常,这一关恐怕也难过得很。
见郭贵妃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儿,朱宁不禁皱了皱眉。她也没有回头去看张皇后的那两位尚宫,只是冷冷问道:“郭贵妃,可是你煽动王婕妤闹的事?”
“郡主既然说是,那便是了,妾没什么可辩解的。”由于六宫均为先帝戴孝,郭贵妃穿得极其简朴,头上竟是只有荆钗绒花。此时此刻,她死死绞着双手,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话,“东西六宫封闭,这是皇后懿旨,妾不能亦不敢说什么,但妾等既为六宫嫔御,自然想知道皇上如今情形如何。况且……”
她一下子抬起了头,满是怒火的眸子死死盯着朱宁:“仁孝皇后过世,张贵妃王贵妃相继掌管过六宫事务,之后先帝重病,宫中无有高位嫔妃,郡主这才在乾清宫西暖阁侍奉过一段日子;如今妾虽是戴罪之身,却还有王淑妃赵惠妃,都是册后之日同册的皇妃,皇后信不过妾,却也信不过她们,竟然宁可将大事托于郡主这个外人?”
即便本身并不情愿接下那烫手山芋,但被郭贵妃这样指着鼻子骂了上来,朱宁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当即冷笑道:“郭贵妃这一句信得过,倒是着实让人觉得新鲜。既是和皇后同日册封的皇妃,便该记得女诫女德。皇上身体不好不是一两天了,皇后规劝过,你可曾规劝过?其余嫔御可曾规劝过?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皇后如何信得过尔等?如今皇上的身体尚未有起色,内外忧惧,皇后要应对朝政大局,没有功夫来应对各位,也只能让我这个外人出面了。”
“你……”
郭贵妃对朱宁并不熟悉,只当初在东宫偶尔听人提起过朱宁深得朱棣喜爱,朱棣病了的时候,曾有一度由其在乾清宫西暖阁照料病情,兼管六宫。她从未亲自领教过这位宗室贵女的气势,这会儿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狠狠用指甲掐了掐手心,这才恢复了言语的本能。
“是妾失言了。如今妾等均不能出宫半步,郡主可否赐告皇上病情如何?”
“皇上病情如何,眼下自有太医院料理。郭贵妃,事到如今,你也该好好反省。你是将门虎女,不是寻常小家碧玉,不要再做出这种让人耻笑的事情,须知你还有滕王梁王卫王!”
打量了一眼郭贵妃苍白的面颊和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朱宁情知郭贵妃应当听懂了自己话里头的暗示,当即背转身出了门去,待到了门口方才吩咐道:“长宁宫留宫女四人宦官两人,其余人等一律禁在配殿南北二房严加管束,未得令不许放出。”
匆匆下了台阶,她就听到宫内传来了一声凄楚的痛哭。尽管心情闷得发慌,但她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进了坤宁宫东边那单檐歇山顶的景和门,她这才好歹恢复了一丁点生气。原本是该直接回坤宁宫的,可鬼使神差般的,她竟是很想去乾清宫一趟,于是对两位尚宫交待了一句,只带了两个太监,竟是又出了景和门,缓步往乾清宫那边行去。当绕到乾清门东侧的时候,她就瞧见了一群出去的官员,不禁停下脚步默默数了数那人数。
七个人……竟然有七个人!
朱宁在京城前后盘桓多年,对朝堂极其熟悉,此时屈指一数,再联想到那些人的服色,她便大略猜出了这都是哪些官员。在原地默站了一会儿,她便打消了去见张皇后的主意,头也不回地转身朝里头走。等回到坤宁宫时,她便到了里间,见两位尚宫还没回来,不禁有些奇怪,便转到了帷帐后头布香。正预备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两个人的低语。
“这下倒好,咸阳宫王婕妤留下遗言自裁了。不识大体吵闹了这么一通,这会儿竟是又闹得更大了。”
听到卢尚宫这么嘀咕,李尚宫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见周围没别人,这才低声感慨了一句:“也怪不得王婕妤,如今死是死,不死将来也是死。她原本就没有生育,闯出这么大的祸,还能有活路么?别说是她,就是郭贵妃,如今恐怕也该警醒了。若不是她有三个儿子,那么凭她的过错,让她殉葬便是理所应当!”
刹那间,朱宁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继而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自然记得刚刚过去咸阳宫时王婕妤的惊恐,只没想到竟是那么快就走上了死路。洪武帝殉葬四十余人,永乐帝殉葬三十余人,当今皇帝若是死了,又有多少人为之殉葬?别看郭贵妃有三个儿子,到时候让她自愿殉葬,难道还不容易?到了这份上,只希望郭贵妃真能明白自己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