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洪武朝对宦官有厉禁,哪怕是高品太监也不得蓄养姬妾收养义子,但这些规矩在永乐朝就渐渐松弛了。内官监太监郑和有养子郑恩铭,御马监太监刘永诚有一妻一妾,就是如今朱瞻基亲信的太监王瑾金英范弘等等,也都有养子在宫外。张谦也不能免俗,此次南下广东便带上了养子张永和内廷的两个年轻太监,其中一个赫然是张越见过几次的熟人曹吉祥。
这会儿彼此对坐,见只有张永陪侍一旁,张越忍不住打趣道:“以往只觉得张公公为人处事让人如沐春风,谁知道如今张公公这一来,我这张杀头的名声可是立马就拱手让人了。”
“小张大人这不是寒碜我吗?看着是我到了广州天摇地动,其实之前那大风波还不是你一个人掀起来的,还非得拉上都司和臬司。你说没杀人,秦怀谨的养子秦仪是谁杀的?”
张谦既然把话说开了,张越只能打哈哈把这个话题蒙混了过去——良禽择木而栖固然没错,但连亲族都可以出卖,这种人留着自然是天大的祸害,哪怕此人拱手送了他五千两金子,他不敢也不愿留人——至于秦怀谨畏罪自杀,那本就是他期望的结局。朱瞻基新君登基,虽说在山东大开杀戒,但却不希望天下都兴大狱。而他用子虚乌有的供述蒙骗了李龙和喻良,更不希望真相为他们所知。
两人对视一笑,张谦的神态就放松了许多,又朝张永点了点头。年纪和张越相仿的张永瞧着却像是个大孩子,瞅着父亲的眼神,他连忙到一旁的高几上,双手捧过一个云南玛瑙雕漆方盘,上头赫然是罩着朱红的绸子,疾步走到了张越跟前呈上。
见张越仿佛有些不明白,张谦就笑道:“放心收下。”
张谦前头说了这么一句,张越便双手接了下来。才看清其中赫然是两枚银质印章,他冷不丁怔了一怔,随即立刻站起身来:“张公公,这是皇上所赐?”
“皇上即位之后,以白金铸印章,赐给了好些臣下。文官中有内阁三杨和你岳父,还有蹇义夏原吉两位尚书,武官则唯有英国公,中官则是王瑾范弘黄润金英,此外就是郑公公和我了。我离京之前,皇上说是要特赐你银记,但你如今还是布政使,若大张旗鼓颁赐,对你至为不利,所以便悄悄铸了。其中一方,其文曰‘温润如玉’,是赐你赏玩的私章。另一方则是‘绳愆纠缪’,想必你也知道,仁宗皇帝即位之后曾经赐内阁三臣此章,命他们密封奏事,如今皇上便是予你此权。盖上此印交当地锦衣卫,奏章可不入内阁直达御前,你可明白?”
张越端详了一番,见那枚私章不过是寻常人家藏书印大小,另一方则是二寸见方半寸厚的方印,知道这是分别所铸。心情复杂地捧着这两方沉甸甸的印章,他便冲张谦苦笑道:“这么大的事情,张公公之前竟是一点口风不露。所幸如今只有你我和令公子,否则若是让别人看见我这么随随便便就接了,恐怕二话不说就得给我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张谦闻言却是莞尔一笑:“皇上特意让我捎话说,这是私赐,所以外头跪拜的那一套就免了。诚惶诚恐叩拜山呼万岁,未必就是忠心耿耿。再说,忠臣义臣多了,他也不稀罕多那么一个。这东西我路上小心藏着,别人都以为是什么金牌令箭,如今你这么拿回去却是不妥。张永,去取一个紫檀木匣子来,还有,我心口有些疼,去把我房里床头旁边柜子的第一扇门里,取一丸来我好服用!”
打发走了养子,张谦便收起了刚刚的轻松神色,却是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印章,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张越,不待他发问就主动解释道:“你我之间不用什么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这是宫里我那个徒弟让我捎带给你的。他虽说不如从前得意,但好歹因着去年到南京报信,皇上也还信任他,继续用着他提督东厂,司礼监左少监的位子至少还坐得稳稳当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其余的不说,但人至少还机灵,将来兴许还有上进的地步。我知道你不是那些一味固执的文官,他又不是送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就捎带来了。”
见这同样是一枚银章,张越不禁觉得极其古怪。皇帝赐银章自然是表示亲近信任,而陆丰送这东西,却是为了进一步笼络自个这个“盟友”。张谦说了这么一大通,不外乎是暗示他在宫里保持一定的人缘很有好处,而他也确实不排斥这条路线。只不过,宫里那么多大太监,张谦带出这么个实权徒弟也着实不容易,只陆丰那小子的脾性却和张谦不同,得防着。
“张公公放心,此事我理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