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到上了东长安街,他才发现,被召见的单单是他一个,并没有论理比他还高一级的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郭琎,工部尚书吴中那三个。而前来的年轻宦官只是低声说,内阁的杨士奇杜桢杨溥,还有蹇义夏原吉和英国公张辅都已经早一步入宫了,这会儿众人齐集文华殿,只等着他一个。这时候,张越才知道此时的相召并不是廷议。
不是廷议,却比廷议更高一层。内阁诸臣中,杨士奇杜桢素来深受信赖,金幼孜如今时常病着,因而虽然是永乐老臣,如今的宠信却大不如前,反而是杨溥位虽稍低,却有取而代之的势头。蹇义夏原吉都是卸了部务专心谋划军国大事的,英国公张辅也是同样的名头。这三人往日只朝朔望,但真正遇上大事,天子自然少不得相召。至于他,此时见召,以往的资历功劳现在的官阶品级都是其次,而仅仅因为是天子的信赖。
毕竟,这会儿并不是论官阶,而是论亲疏。
到了文华殿,他方才发现此时已经是济济一堂,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只是朱瞻基尚未现身。就当他准备站班等待的时候,却又有太监来说是陛下赐食,一时间,一众人忙又起身到了偏殿。这并不是经筵或是大节时的正经赐宴,因而礼仪菜食都没那么繁复,桌上除了没有酒之外,倒是样样俱全。然而,无论是张越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进食的心情,不言不语地大略填饱了肚子,就几乎同时放下了筷子。
从出来进食再到进食完回到大殿,张越都丝毫没找到和杜桢说话的机会,只好按捺下了那份心思。又等候了不多久,外间就传来了尖利的通报,他连忙和其他人一块行礼。及至一身便服的朱瞻基在正中宝座上坐下,又直截了当说起了晋王被押解进京一事和杜夫人裘氏遇袭一事,殿上的众人才按照彼此亲疏交情等等交换了一个眼色。
与其说今夜讨论的是晋王如何处置,还不如说讨论的是晋藩如何处置,天下藩王又该如何震慑或是安抚!
“谋逆原本就是不赦大罪,再加上毒弑嫡母,逼凌长兄,软禁兄弟,欺凌子侄,晋王罪大恶极,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他?”
这自然不单单是简单的征询意见,因而,在一阵子的沉默之后,英国公张辅第一个开口说:“律法森严,若赦免此等十恶不赦的罪人,则无以震慑藩王,应该明正典刑。”
话音刚落,对面的夏原吉就摇摇头道:“虽是十恶不赦,然则从洪武至今,藩王若犯大罪,则召入京切责,之后囚西内或是宗人府,齐王谷王等等皆是如此。如今若是对晋王明正典刑,那么先头几位怎么办?晋王二子尚幼,二子已封王,若他以十恶不赦之罪明正典刑,那么这两位郡王又该如何处置?”
夏原吉虽说清廉自持,对于下属的过错多能宽容,但在朝事上却不是什么善茬,可如今说出这番话,谁都能体会这并不是要维护晋藩,而是考虑长远。只有张越看了张辅一眼,见其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并不在意别人驳了自己的话,他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位大堂伯……抛砖引玉也不用这么显眼吧?
“但若是轻了,恐怕日后一而再再而三。诸位不会不知道,自从永乐年间到现在,亲藩闹出谋逆大罪的,这已经不是第一位了。”杜桢仍是一副冷冷的脸,仿佛刚刚在听到妻子受伤的时候也没变过脸色,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那冷脸下藏着的怒火,“齐王、谷王、汉王、梁王、晋王……若谋逆大罪只是废为庶民,从今往后,那些朝廷供养的宗藩难保还会生出逆心。治此等人需用重典,至于晋王那已经封郡王的两个儿子,他们的郡王俸禄来自朝廷,没有去劝解父亲,也没想着向朝廷上奏,这是为人子之道?”
这话题自然有些微妙。谁都知道,要说亲藩谋逆,头一个便是已故的太宗皇帝朱棣。只不过,自己既然是走这条危险的路上来的,朱棣自然而然对亲藩便是防范森严——于是,从永乐年间至今,亲王护卫几乎是一削再削,就连朱棣一母同胞的弟弟周王朱橚也在永乐末被削三护卫,更不用说别人。而手握护卫的汉王朱高煦造反,则是就在不久之前的事。
“晋王府还搜出了当初里通汉庶人的书信,违禁的天子服饰,而王府官也供述了此前偷运甲胄入京,勾连禁卫等等不法事,既是如此,确属十恶不赦,按律当诛。只是,晋王毕竟是亲藩,若是明正典刑,只怕引起的反弹不小。毕竟,从前尚未有重处亲藩的例子。”
说话的是蹇义。他洪武朝便任中书舍人,建文朝超升吏部右侍郎,到了永乐朝,则是又由左侍郎升吏部尚书,从进士到尚书,总共只用了十余年,如今已算是五朝老臣,因而对那些典故自是知之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