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有多难应付,张越的体会可是比张盈这个当媳妇的深多了吧,苦笑一声之后便立刻起身出了书房。而他前脚一走,七七就拽着张盈的衣服问道:“娘,你先头不是和外婆她们商量好了么,怎么对外公说不知道?”
“说什么?谁让他给咱们起了这些个不着调的名字,这回偏瞒着他!”
“可是,我觉得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既然是杜绾派人特意来说,张越自然知道这是正式出门,因此换了一身鸦青色提花右衽交领衫,束了四指宽的洒线绣二色金镶玉带,赫然是平日正式出门拜客的装束。及至到了正房,他便发现偌大的地方赫然是济济一堂,儿女孙辈来了不少,不禁吃了一惊。
看见他这惊愕的表情,杜绾不禁抿嘴一笑,带着众人迎上前来,这才说道:“自从你致仕回来就总是闷在家里,孩子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惦记着。如今天气好,所以他们前几日就商议好了,说是要找一天晚上一家人出去逛一逛。正巧小五他们一家得了恩旨回来省亲,这就撞在了一块儿。静官之前也赶了回来,可不是全都聚齐了!”
张越这才得知是怎么回事,见一群晚辈都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头一热,便摇摇头道:“多大的事情,非得瞒着我,我在家里不就是图一个晚年松快?好了,今天就依你们,且快快活活闹腾一晚!”
既是早已准备好的,太平侯府门口自然是很快就预备停当了。统共是一架八抬大轿,三架四人抬,余下便是女眷所用的车,林林总总停满了一整条大街。张越虽说已经年纪不小,可看到那华盖满街的架势不禁直摇头。见他神色不好,如今当了总管的连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思,连忙摆手吩咐人去置换,最后,那前呼后拥的仪仗护卫全都撤去不用,只用了三辆朱轮华盖青幔云头的马车,再加上十余护卫随行。
江南锦绣之邦,金陵风雅之薮金,秦淮河更是向来享有十里珠帘之名。金粉楼台,画舫凌波,桨声灯影,数不尽的衣冠人物,道不尽的文采风流。虽说如今仍有官员不得出入青楼楚馆的禁令,但自从江南的商业日渐发达,南京仿宋朝开封解除宵禁令以来,这秦淮河上每逢夜晚便华灯灿烂,也不知道让多少富商大贾流连忘返。
如今正是日落之后,十里秦淮河边又是一片浓酒笙歌的景象,河上的画舫更是已经随风飘来了阵阵歌声,隐约还能看见轻歌曼舞的歌女舞姬。河边一处杨柳青青的码头上,正停泊着一艘两层画舫,来往富商大贾也有去探问询价的,可很快就被怏怏打发了回来。
画舫上层,一个人正凭栏远眺,当瞧见不远处过来的那一行人的时候,他便扭头笑道:“岳父,元节他们已经到了!”
夜游秦淮河的多半是携妓挽姬的文人雅士,因此,当瞧见好些个衣着华丽风姿绰约的女子从那朱轮华盖车中下来上了画舫,一个从旁窥伺的紫衣公子忍不住叹道:“这秦淮河上的歌姬舞姬我都看得熟了,哪里来了这么一批清雅高丽的?”
“今儿个是杜老学士和太平侯万大人翁婿一家游秦淮,万大人可是钦点主持明年的会试,你再敢胡说,以后就不用想着科举了!”
张越自然不会去理会外人的议论,一登船见到自个的老岳父和连襟,他先是一一见过,旋即便冲着万世杰笑道:“要是让人知道你这个主持会试的主考官竟然泛舟秦淮河,也不怕都察院弹劾你一本?”
尽管如今身居高位,但万世杰仍然是从前那幅随便的做派:“要弹劾也是你这个太平侯居前,我一个小小礼部尚书算什么?你倒是会享清福,害的我之前降职想找个人说情都办不到……再说了,今天这画舫是咱们家自个的,又不请歌舞伎,谁敢说闲话?”
白发白须的杜桢看到小一辈的上来痴缠,自然而然露出了一丝笑意。杜绾和小五看见他欢喜的样子,不禁想起了之前去世的裘氏,少不得双双上前承欢。
众人闹腾了好一会,画舫便徐徐起行。此时,天色渐晚,水面被灯火映照得金耀璀璨,一大帮人团团围坐在了一张大圆桌的两旁,又有侍女送上了茶酒果品,自是闲坐饮酒谈天,坐看湖光水色。趁着这机会,杜绾对张盈丢了个眼色,张盈立刻拉着七七站起身来。
“今晚若是有酒无曲,未免无趣,七七又学了一首曲子,就让她弹一曲给大家助兴!”
张越举着酒盅看着窗外,心里想起了年纪一大把却相携游天下的父母双亲,结果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他立刻惊愕地转过头,恰看见七七端端正正坐在前头,食指轻挑弹了第一个音。须臾之间,那具宣德皇帝朱瞻基御制的名琴“龙吟秋水”迸发出了无比美妙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