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这地方,寡妇再嫁简直是天经地义的,枣花丧夫的时候才二十五,虽说有个儿子,但若想再嫁人也容易得很——军营里多少打着光棍的,当时就有几个人流露出想娶她的意思,可都被她拒绝了。
“我,我忘不了猴儿他爹——”枣花眼圈更红了,“他是生生被丁家治死的,如今却又成了侯府的座上客,我,我想不通!”
这年长的军士姓徐,是枣花娘家邻居,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跟兄妹差不多。当初枣花丧夫,他是主张她再嫁的。后来枣花说不愿再嫁,只要守着儿子过,他便也是多方接济。可是这八年下来,枣花的日子过得始终这么凄凄惨惨的,只要有人来她就哭自己的亡夫,哭小猴儿多么苦命,一年三百六十日,没几日是眉眼展开带点笑容的。
徐军士实在觉得这不大成个样子。西北妇人性情多是泼辣能干的,为了儿子守节的也有,但大都能靠着自己把日子过得起来。可枣花这里,时常有军中的人凑点钱或米粮送来,若有猎物也总不缺她一份,就这样家里仍旧破破烂烂,孩子也瘦得三根筋挑着一个头,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总有破洞。
西北穷人多,衣裳旧没什么,可因为天冷,大部分当娘的都不会让孩子穿着破衣裳出去,哪怕那补丁跟衣裳颜色不同,哪怕缝得歪歪扭扭的,也总得补齐了才行。哪像枣花家这样,不是袖口有磨破的地方,就是裤脚上扯开了一小块,再不然脚上的鞋子绽点线,总之小猴儿全身上下,总没个完全整齐的时候。
徐军士自己还是个光棍,但同僚里总有娶妻的,看看人家的孩子就知道:哪怕衣裳旧,有时候孩子顽皮滚得又是泥又是灰,当娘的捉回去打骂一顿,回头再穿出来又是干净整齐的了。相比之下,枣花虽说是公认的对亡夫情深意重,可在这过日子上就实在有所欠缺了。
“妹子,郡王妃定然自有考量。”徐军士叹了口气,“你管这些做什么,小猴儿那衣裳上我瞧着又磨破了一块,你也该给他补补。”
枣花的眼泪更多了:“徐大哥,你也知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孩子不易,每日里多少事……”
“那就再嫁一个。”徐军士头痛地道,“这也八年了,你也该想想以后的事。”枣花的父母前几年也去了,她现在确实是再没有一个亲人可依靠。
一群军士里头,就有一个年轻一点的,眼巴巴地抬头来看枣花。他姓陈,早几年就托人来向枣花提过亲,虽然枣花不肯答应,但心里却一直没放下她。这会儿徐军士以老大哥的身份旧事重提,他便又生起些希望来。
枣花低着头只管抹泪,半晌才哽咽道:“猴儿他爹死得惨,那姓丁的却还好好活着,如今又进了侯府,我只怕他在地下都合不了眼……”
陈军士被她的眼泪激得心里一热,脱口而出:“李大哥不能就这么死了,王妃一定是不知道姓丁的干的那些事!等姓丁的来了营里,我一定当场揭破他。”
郡王妃是不会有错的,她来西北干了多少事啊,连隔离区那样人人闻之色变的地方都亲自去过,别人谁做得到啊?所以现在事情变成这样,一定不是郡王妃的错,肯定是姓丁的刁钻,哄骗了郡王妃!
徐军士皱了皱眉。陈军士别的都好,就是脑袋容易发热。姓丁的好多年都不行医了,怎么哄骗郡王妃?定然是郡王妃知道了从前的事去把姓丁的找出来的,这种情况要说郡王妃不知道他治死人的事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头一定另有蹊跷。
“小陈,你别胡闹。”徐军士还是咳嗽一声,开口阻拦,“郡王妃做的事自有道理,哪是我们能随意评论的。”
枣花猛地抬起头来:“徐大哥,这事再怎么说,猴儿他爹也是姓丁的治死的,怎么现在他就有道理了?”
“我说的是郡王妃自有道理。”徐军士又头痛地皱起眉,“现在郡王爷管着军中,郡王妃还在训练什么救护队,预备着打起仗来要抢救伤兵的,你去对付姓丁的不要紧,可这等于是扫了郡王妃的脸面。到时候,就不说郡王爷会不会发火,那些被郡王妃救下来的人呢?家里孩子要种痘的百姓呢?你想想清楚!”
“陈大哥是要揭穿姓丁的真面目,不让他欺骗郡王妃,这是好事!”枣花昂着头,“怎么就不成了?郡王妃要是明白道理,才不该生气呢。”
“那你自己去跟郡王妃说。”徐军士忍不住跳出一句话来,“你带着孩子,去跟郡王妃说比什么都管用。”郡王妃对孩子是很好的,当初把隔离区里那些未患病的孩子带出来,还特地开了个临时善堂来照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