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只觉着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她当然是晓得的,对于许扶来说,疼的不是身上,而是心上。便如当初她在公主府中被人欺ru一般,最难过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种彻头彻尾的羞ru感和那种无依无靠、空落落的无力感。她当时算是运气好,大家身份地位彼此间差不到哪里去,又有惠安郡主及时赶来替她出头,哪里比得外间男人们那般血淋淋的真刀真枪?
更何况,许扶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之子,本身也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官,唯一值得依仗的便是有个许衡大学士做族伯,再不然就还有一个张仪正救命恩人的头衔,此外他在这些人的眼中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值一提。便是活生生打残了,打死了那又能如何?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从八品小官弄死贺王世子不成?她觉着自己算是想得开的,但她若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也是不服的,更不要说是许扶那般的性情和傲气,他如何能想得开?想当年,许扶也曾是个鲜衣怒马,前拥后簇的翩翩贵公子,如今却落到这番境地。
许樱哥难过得几欲落泪,勉强忍住了,问道:“此时人是在府里的?”
姚氏安慰地抚了抚她的肩头:“你族叔和婶娘经不得事,你五嫂又有身孕,哪里敢去吓他们?人就在采萍阁,我托病不出的,不方便出去,让你大哥悄悄陪你过去。”
第183章若是
采萍阁三面环水,四面透风,唯一可以通行的便是一条青竹小道。年久日深,风吹雨淋,青竹小道已褪去了青翠之色,唯有廊檐下的铜铃照旧的透黄剔金。
许扶眯着眼,透过竹窗,盯着那枚被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铜铃,茫然地想,自己来这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来看着父母亲人被屠戮干净,死不瞑目。难道就是看着唯一的幼妹婚姻不顺,苦中作乐。难道就是百般努力之后还被人当成狗一样的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想杀便杀,想剐便剐,没有任何尊严的苟延残喘?他想不明白,便只觉着心中有一团冰冷的火在燃烧,既烧得他所有的伤口都火烧火燎地疼,又冷得他血液都是凉的。
门口传来极轻却极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许樱哥来了,他轻声道:“这个世道不公平。”
哥哥对妹妹总是不一样的,许执见他开口说了话,便些微放了心,低声吩咐许樱哥道:“我在外面,有事叫我,多宽宽他的心。”
“哥哥。”许樱哥怔怔地看着许扶,一颗心犹如被人攥在手里狠狠捏了几下,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她拼命睁大眼睛,无声地大口吸气,试图不让哭出声来。天热,许扶并未盖被子,半裸的上身缠满了纱布,便是脸上也横亘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卷去了半道挺秀的眉毛。几乎可以预见得到,便是用了最好的大夫与最好的伤药,他这张脸也是毁定了的。
她还记得当许扶还是萧绪时,曾经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经常为了穿着打扮而被家里人取笑。但这张脸,为了生计家仇过早添了白发,为了不让人认出他们兄妹形似便又早早蓄起了胡须,如今更被一道鞭痕卷飞了半条眉毛,怎不叫她心疼难过?
“哭什么?”许扶并不回眼看她,只盯着窗外轻声道:“我跟你说,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厉害。小时候,曾有人说我是靠父母家族,我却觉着我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刻苦努力,明白懂事,什么坏习恶习我都没有,将来我也是能凭着自己的本事考上进士,甚至于状元榜眼,做栋梁之才,兼济天下。但我没有,一夜之间便连名字都没了,和狗争食,与死人同眠,可是我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我有很多朋友,还亲手把仇人送到了刀下,虽是靠着姨父才得入仕,但我做得并不差,自认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于是我以为此路不通,还有另一条路可走,我终究是无愧于父母亲的,总有一日,我能叫萧家重立于天下。”
“呵呵……”许扶神经质地笑起来,声音嘶哑如同刀锋刮过生锈的铁锅:“我其实并不厉害,报仇得靠唯一的亲妹牺牲名声前程,到头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走入火坑。年将而立却一事无成,到了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条狗,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若无姨父,我便如街边的死狗也不如!济困,济困,不知是人济我的困还是我济人的困?”
这是所有的骄傲和自信都被打倒了?许樱哥听得心头发寒,却不知该怎么才可以宽慰他,便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抓住许扶的手轻声道:“哥哥,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