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无奈,只得叫人开了棺盖。许樱哥定了定神,自供桌上端起烛台,稳步走近。虽有名香遮盖却难掩异味,许樱哥恍若未闻,神色平静地看着盖在许扶脸上的那张丝帕缓缓伸出手去。忽见一个老家人快步进来,轻声道:“五奶奶来了!”
许樱哥就暂时收回了手,回头看着安静立在门前,一身素服的卢清娘点点头:“你来了。”
卢清娘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发直地看着许扶的灵位道:“我来了。”
许樱哥便道:“多谢你能来。”卢清娘沉默地走上前去站在许樱哥身边,先看了眼棺中的人,不忍地侧了侧脸,又闭了眼,两大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许樱哥抿抿唇,干脆利落地掀开了那张丝帕,轻声道:“看他最后一眼罢。”
良久,一旁站立的许执都已然撑不住了,许樱哥与卢清娘才收回目光对视了一眼。卢清娘颤抖着做了个深呼吸,突然脚一软往下栽倒,许樱哥忙放下烛台抱住她,问道:“可有歇息的地方?”
“有,有。”许执忙指挥人将二人引入最近的厢房,又忙着叫人盖好棺盖,拈香在许扶灵前低声祷告了两句,匆忙使了仆妇去伺候许樱哥与卢清娘二人。
日光斜斜地透过窗棂投进来,把卢清娘本就清瘦白皙的脸衬得出了几分血色,她紧紧抓住许樱哥的手腕,半点不肯放松,整个人犹如一张拉满了弦的弓,紧张却饱满。
“不像。”卢清娘迫切地想从许樱哥那里得到佐证:“你觉得呢?”即便面目全非,体无完肤,肢体不全,但若是自己耳鬓厮磨,从里到外都最熟悉的那个人,始终也是会看出些端倪的,感觉不一样。
许樱哥一言不发地反握住卢清娘的手,那是她的兄长,将她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尽心尽力照顾了她很久的兄长,对于她来说,同样是很亲近很熟悉的人,所以她虽也觉得不像,却始终害怕因了自己的那一点侥幸和不接受而错认。
卢清娘得不到附和,失望地松开许樱哥的手,转身面里哽咽出声。许樱哥犹豫半晌,将手轻轻放在她单薄的肩头上,轻声道:“其实我觉着也不像……”既然都觉着不像,便当许扶还活着,这一趟她必须要走,不到黄河心不死。
卢清娘猛地转过身来惊喜地看向许樱哥,却见许樱哥神色凝重,声音越发小了:“虽如此,许扶还是死了的。”如若侥幸,许扶也还是真的死了,活下来的人是萧绪,或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普通人。
卢清娘心里那点雀跃欢喜便消散了几分,闷了许久后才低声道:“是。”大抵此生已然无缘了,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还活着就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马车驶过已经冷清下来的街道,张仪正与道旁经过的巡街军将打过招呼,将目光落在车窗的淡青色纱帘子上,看着里头端坐沉思的许樱哥沉沉叹了口气,指使车夫:“去武将军府。”
由于事前武家并未收到这夫妻二人将上门吊唁的消息,故而马车到时引起了一阵慌乱。张仪正被引到前头吊唁上香,安抚武家男丁,许樱哥则从始至终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下了马车就被安排进了软轿,一直抬到后院与武夫人、许杏哥、武玉玉等人见了面。
骤然失去丈夫,且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至今人的尸骨都未曾被收回来,棺材里只躺着一套衣冠,可想而知武夫人的精神状态会有多糟糕。许樱哥不便多加打扰,表示了慰问之意便辞过武夫人与武玉玉,由疲惫憔悴的许杏哥领了往旁去说话。
今非昔比,世态百变,回想着从前那些花团锦簇,姐妹二人面对着面竟无话可说。不拘再舍不得,始终是要离去的,许樱哥站起身来对着许杏哥一福,含笑道:“多年来多亏了姐姐照料我,把我当亲妹子一样的疼惜,日后妹妹没法儿报答了。”
许杏哥哽咽道:“这是来道别的?就这么急?”
若是按着康王妃的安排,她当是慢慢病死的,自是没这么急,但什么都交给别人去安排,多没意思。许樱哥笑而不答,只道:“姐姐只记得,我们始终是姐妹,我敬爱着姐姐就是了,我愿姐姐、姐夫、如郎日后一生顺遂,平安喜乐。外头客人多,姐姐不要为我耽搁了正事。”言罢不再多言,起身要走。
却听许杏哥轻声道:“既然来了,便不要这么急。我这里有事要交代你。今后不拘如何,你一要保重,二要心宽,三是当初你想知晓他去林州时发生了些什么事,导致他变化如此之大。虽则你事后不曾追问,任师傅也不太想说,但事泄后,我还是设法替你打听了来。”虽则不知此刻对于许樱哥来说是否还有用,但死马当成活马医,许杏哥总盼着能有点用,毕竟许樱哥的前途乃至于安危,今后得有一大半都在张仪正身上,多知道些事情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