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子掀起,含墨的声音传出来:“公—主子您做什么呀?”李越一回头,正对上柳子丹微蹙的眉,一瞧他的装束,忍不住微微一笑。
柳子丹脸蓦地一红,微愠道:“笑什么!”他身上穿着天青色高领宫装,只衬得肌肤如玉,头上云髻高挽,斜插一支金钗,面上不敷脂粉,天然的眉目如画。身边的含墨则穿着小丫头的服饰,圆圆的脸上全是气嘟嘟的神情,显然对这身女装极其不满,只是不敢说话。
李越笑笑:“没什么,就是看你很漂亮。”
柳子丹怔了怔:“漂—亮?”
李越连忙改口:“我是说,很美。”
他不说还好,一说,柳子丹登时更气红了脸:“你胡说什么!”话一出口,悚然而惊—几时自己竟然用这样的口气对摄政王说话了?
李越含笑看着柳子丹涨红的脸。也不知怎么的,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逗柳子丹生气,因为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特别像个人,抛下了那玉雕般的假面具,露出“人”的情绪和活力。他喜欢看这样的柳子丹,而不是那个压抑着性情事事委曲求全的安定侯。
“主子,眉还没画呢。”含墨从柳子丹身后探出头来。
“不用画了,这就很好。”李越笑着说。马上就要出了南祁地盘,摄政王的名头自不用说,柳子丹这香公子的身份也太过有名,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李越自然不怕什么行刺之类的事,但柳子丹和含墨并无防身之能,还是小心为妙。李越在前世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样才算是爱的感觉,他只知道,既然是他的人了,就要放在手心里保护,不能让他受任何伤害。
柳子丹默然地转身回了马车里。李越怔了怔,跟着也进了马车:“怎么了?”
柳子丹抬眼看他一眼,微微咬着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越以为他还在生气,连忙解释:“出了南祁只怕路上不大平安,待周醒回来大家都要改扮一下。”
柳子丹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轻声道:“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含墨却在嗓子里咕噜了一句:“为什么别人不装女人?”
柳子丹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含墨!”李越却笑着在含墨脸上捏了捏:“小东西,脾气挺大。谁叫你主子长这么漂亮,叫田七去扮个女人,你觉得像么?”
含墨摸着被李越捏红的脸赶紧躲到柳子丹背后,想像田七扮成女人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柳子丹却笑不出来。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风定尘的情景:西定皇宫宫门大开,父皇带着九个儿子和文武百官,身着屈辱的青衣立在门前向南祁大将军献降。那天天气闷热,远处雷声隐隐,以至于马蹄声滚地而来时几乎被误认为雷声。并没有千军万马,南祁军队驻扎城外,风定尘只带了五百轻骑而来,但这五百骑人人精锐,比之西定徒有其表的疲兵庸马真有天壤之别。父皇于用兵一向不为所长,几个兄长数年来又只为着争夺皇位勾心斗角,府中死士蓄养不少,国家兵马却无人操练,也难怪南祁大军一至,所到披靡。
风定尘金盔银甲,身披火红披风,骑了一匹乌云踏雪,疾驰而来,到了近前猛一勒马缰,骏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他在马背上只冷冷扫了一眼自献的皇族众人,便策马直入宫门,径自走上了父皇召集臣子的集贤殿。一众惶然的皇族跟在后面,他却没有回头看一眼,只看着那属于西定皇帝的九龙御座,淡淡道:“去除两龙,留下七条已经足够了。”这一句话,等于宣布了西定的命运。
他遵守了与父亲的约定,只要西定称臣纳贡,便不废宗庙,不诛大臣,只提出要将一个皇子带往南祁京城。名义上是为了两国交好,其实大家心里明白,那是人质。而西定,交出了他们最年轻的皇子。
柳子丹知道,那是几个兄长的决定,因为他们已经打听到风定尘好男色。由于几个兄长多年来夺位之争,父亲表面上还握有大权,其实不过是还握着一枚玉玺,位置实际上已被架空,纵然他不愿将小儿子送入虎口,也无能为力。风定尘对西定的夺位之争未加干涉,口称不干其政,其实却是坐山观虎斗,偏偏几个兄长对此一无所见,还在拼命讨好巴结他。他在西定的最后一晚,父亲叹息着对他说:去了南祁也好,在这里,迟早会因夺位而丧命。于是他走了,身边只带着一个书僮含墨。
到了南祁,风定尘并未动他,却把含墨带进了王府。他这才明白杀人有时不必见血,风定尘是要他自己送上门去,是要把他做为皇子和男人最后的自尊也踩在脚下,碾压成泥。然后传来西定的消息:父皇病重。为了回国探视父皇,他第一次踏入了摄政王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