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既入口中也只得咽下,宝喜只觉一线喉似有火舌暴舐。东始却喝得欢快。醉了便爱回忆过往,他忽问宝喜记不记得两人尚隐居山间的事。
问毕又摇头,“那时你晕晕沉沉,想也记不得多少。”
实在不是自己该喝的酒,还以为如广柑酒一般,酒醇之中藏着津甜,入口温柔。宝喜捂着喉咙,闷声道:“你说说看,说不定记得。”
“你喊我娘亲。”
是有印象的。
事由是有个小孩误打误撞进了他们在山间的院子。东始彼时在睡午觉,宝喜和野兔大眼对小眼,正琢磨这是个什么玩意,忽听背后哇哇大叫,回头一个垂髫小囡坐地大哭,“娘亲——娘亲!”
野兔门牙上下拱动,“主上,她好像迷路了。”
宝喜呆呆的,“啊?”
“迷路,”野兔解释,“就是不知道怎么回家。”
“那娘亲是什么?”
“是去哪里,都要说一声的人。”
宝喜了然,回屋趴在床边,朝睡梦中的东始直喊娘亲,说要送人回家。
东始现下想起来还笑个不停,“女娲娘娘才应是你娘亲,我可担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过——”
暮春薄雾,竹外桃花千百只,沉甸甸地压下。东始抬手折下一朵,安于宝喜如缎墨发。
“我也算是看你长大。”
看他敛起孩童的懵懂,越来越有风韵。
宝喜托着耳上桃花,眼角眉梢都是春,刚好拿来下酒。但酒才饮罢一盅,东始便见他取下了发间桃花。
女娲之石是万物之主,爱怜天地一切受造之物,将离枝的桃花施法送归,让她复又绽放枝头。宝喜抬首凝望。酒入喉肠化作画笔,在他双颊晕出两抹浅红,人比花艳。东始看得口渴,手背抹去唇角滴落的酒,无由来地轻唤:“小石头”。
宝喜心神有些涣散,一声“嗯”应得很慢,应出了媚意。
东始想,定是因为酒气攻心,它才跳得这般快。
宝喜久久等不到下文,疑惑地喊东始。尾音上挑似一弯小勾子,勾得东始又递上酒去。
宝喜蹙眉。这坛酒不知是东始从哪只妖魔鬼怪身上搜刮来的,浓醇得都似生出邪气了,刮喉而过,宝喜实在不愿再尝。东始这厢还在殷勤劝酒,愈劝愈近前。宝喜推搡躲避,他却不依不饶,终于惹得宝喜怒声,“东始!”
见人发恼,东始才如愿以偿地笑说不闹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揽着宝喜倒卧青草地上。
碧空流云,万里晴柔。他闭上眼睛,“小石头,人间可真好啊。”
“天界不好吗?”
“不怎么好。世人皆想成仙,可人人想望的便是好东西么?天界——”他举高酒盅,一滴残酒落下,“就不曾有这等美酒。”
宝喜枕着东始手臂。流云投下一片阴影,遮去日光灿烂。他张目远望,似乎看见遥遥天界三百六十宫。
许久不闻宝喜言语,东始吻了吻他的墨发,安抚道:“不失望了,其实天界虽无美酒,却有……”
“我没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