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番外.君臣博弈

陈怀义不愿与刘子岳之间有隔阂,所以主动跪下道:“微臣还有一事要向陛下请罪!”

刘子岳连忙扶他:“陈大人起来说话!”

陈怀义摇头,坚持不肯起,道:“陛下,兹事体大,微臣想单独与陛下谈谈。”

刘子岳挥手,让伺候的太监都退下,背着手道:“到底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陛下可知先帝中毒一事?”陈怀义语出惊人。

刘子岳吓了一跳:“你做的?”

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陈怀义。陈怀义黑黑瘦瘦的,看起来就是一个文弱的中年人,怎么敢干这种事?而且他怎么做到的?

延平帝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人负责,这些人的身份来历都是查过的,平日里做事也都有人盯着。陈怀义是如何将人手安插进来,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药送进宫里的?

陈怀义摇头:“不是微臣,是傅康年做的,但微臣知情,而且微臣还答应替他在陛下面前说情,网开一面,给他们一个痛快。微臣擅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原来是这样!

刘子岳退后几步,盯着陈怀义看了几息。

这件事,他受益最大。陈怀义之所以会默认此事,而且事前没告诉他,也是替他着想。

他不能得了好处却翻脸不认人,将这事全推到陈怀义身上,甚至因此怪罪他,但陈怀义瞒着他做下这等大事也是不争的事实,不能一点处罚都没有。

思量片刻,刘子岳说:“陈大人起来吧,你可知此事多凶险?太医院的太医们可不是吃素的!”

陈怀义讶异地看着他:“陛下,可是有太医看出来了?”

刘子岳点头:“这事朕会处理,你装作不知即可,先皇是油尽灯枯被庸郡王气死的。”

陈怀义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道:“微臣明白,微臣会忘了这事。”

这事传出去,若说刘子岳不知情,肯定没人信。正好太医的诊治是先皇本来就有病,再被庸郡王那么一气,急火攻心去的。既已有了现成的借口,这事的真相肯定要瞒得死死的。

刘子岳背过身在殿内踱了一圈,停下脚步看着陈怀义道:“陈大人,做人不可言而无信,你既答应了傅康年,朕就不能让你失信于人。但傅康年在牢狱中还能将手伸进内宫,况且晋王也还在外面,留下他,祸患太大,希望你能理解。”

傅康年确实是个人才,刘子岳也想招揽。

但晋王一日不死,傅康年就不可能真正忠诚于他,所以傅康年不能用。

既不能用,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搞不好还会留下什么隐患。傅康年既能下一次药,就可能有第二次,刘子岳可不想步上先皇的老路,不明不白地死了。

陈怀义听明白了刘子岳的意思。

他虽然有些遗憾,也有些不忍,但他清楚,这么做是最好的。

“多谢陛下,傅康年此人心机深沉,还掌握了晋王一派留在京中的诸多人脉,绝不能留。微臣恳请陛下,尽快处决他!”

刘子岳很满意陈怀义的理智清醒。

陈怀义处处为他着想,替他做过太多的事了。既然当初在京城,陈怀义与傅康年交好,那自己索性就卖他一个人情吧。

刘子岳点头:“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给他们一个体面。至于晋王世子,还有傅家,夏家,十岁以下,还不知事的孩童留下,朕会安排人抚养他们。其余人等,皆交给你处置!”

“谢陛下!”陈怀义连忙跪下谢恩。他知道,陛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给了几家留了点血脉,也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刘子岳摆了摆手:“起来吧,但陈大人瞒着朕的事也不能不罚。听说陈大人习得一手好字,就罚陈大人用五种不同的字体各抄一遍《论语》吧,一个月后交给朕,字若是写得朕不满意,陈大人可要继续抄。”

喜欢字帖的吴志,哪是陈怀义。

这个惩罚不伤君臣和气,可做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

陛下这惩罚刁钻啊,简直比罚他几个薪俸还让他头痛。陈怀义只能苦逼地接了:“是,陛下,微臣遵旨!”

刘子岳摆了摆手:“去吧,傅康年的事交给你了,顺便查一查,天牢中哪个狱卒是傅康年的人。”

没有内应,傅康年不可能将命令传达出来。

天牢中,傅康年嘴角带笑。

昨日他便听到了响彻全城的丧钟,便知是延平帝去世了。

不光如此,七日前,庸郡王便没来了,他们这些人也没再受刑,日子相对好过了一些。而且前两天是过年,狱卒们酒足饭饱,都惦记着能早点回家,值班的都没心思搭理他们,可算是让他们这些人松了口气。

这种平淡的日子,他以前哪看得上啊。

但现如今却成了奢望。

傅康年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牢房中关着的亲眷们,心底有些迷茫,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他们争那个位置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他们以前没有吗?

如今搭进去三族老老少少,上下几百口的性命,真的值吗?

即便晋王成功了,那也是孤家寡人,傅、夏两家都断子绝孙了,这对他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身为晋王的舅舅,从成贵妃入宫那天开始,他们傅家就没得选了,只能站在晋王这一边。

事到如今,他倒不后悔,只是觉得愧对列祖列宗,还有受到牵连的老妻儿孙们。

踏踏踏……

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中响起。

前阵子受刑最多的晋王世子等人已经抱着膝盖,缩在牢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了,生怕又是来拉他们去用刑的。

晋王妃惊恐地望着声音的方向,唯恐又是庸郡王那个恶魔来了。

很快,一道赤色罗织的官袍出现在视野中。

晋王妃抬头,惊讶地看着陈怀义,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陈怀义略过她,走到傅康年的牢房门口,冲身后跟着的狱卒点了点头。

狱卒连忙上前打开了锁。

听到锁链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傅康年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陈怀义身上绣着锦鸡的红色官袍。

只一眼,他便肯定了先前所有的猜测。

陈怀义早投效了太子,如今太子登基,他也官复原职,甚至作为新皇的嫡系,恩宠更胜一筹。

陈怀义踏入牢房中,挥了挥手。

很快,一群侍卫鱼贯而入,搬来了一张小木桌,还有好几道好菜,一壶酒,两套餐具,两个小凳子。

傅康年看到这些恍然明白了什么,缓缓起身,走到了桌子前。

陈怀义对狱卒说:“解开链子。”

“是,陈大人。”狱卒连忙拿来钥匙,解开了傅康年手脚上的镣铐铁链子。

傅康年活动了一下手脚,笑道:“很久没这么轻松的感觉了,今日托了陈大人的福。”

说完,他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完,赞道:“好酒,是梅花庄好几十年的陈酿吧?陈大人终于舍得将这坛子酒开了。”

陈怀义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傅康年各倒了一杯:“你不是一直惦记着我的那坛酒吗?今日就喝个够,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傅康年举杯笑道。

两人吃菜喝酒,随口闲谈两句,聊的都是从前的一些小事,或是吟诗作画之类的事情,绝口不提时局和其他。

但一切又都心照不宣。

傅康年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顿饭,能在死前畅饮一番从前惦记着的好酒,做个饱死鬼,也算是老天爷对他不薄了。所以哪怕心里堵得慌,没什么胃口,他还是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吃进了肚子里。

两刻钟后,小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了,酒也喝完了。

陈怀义放下了酒杯。

傅康年知道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了,扯了扯嘴角,笑道:“多谢你送我这一程。”

陈怀义站起来,朝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陛下仁慈,晋王世子和三家十岁以下的孩童皆会赦免,今日就会将他们放出去,交由陛下安排的人抚养长大。”

傅康年震惊地望着他,激动地打翻了小桌上的酒杯:“真的?”

旁边正竖着耳朵听两人谈话的晋王妃也抱着胸口,激动得又哭又笑,等反应过来,她跪在地上,对着皇宫的方向,不停地磕头:“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这样她的一双儿女都能活了。

经过这么一遭,她现在什么都不求了,只求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什么皇位,什么未来的太子,这些在生死面前又算得了什么。若有来世,她再也不要嫁入皇室了。

其他牢房得知消息的人也是又哭又笑起来。

笑是因为,本以为全家都要死了,没想到还能留下几根小苗苗,哭是因为他们知道今日便是他们的死期,从此以后,与亲人们将会永远的天人永隔。

傅康年也激动得眼眶湿润,对着皇宫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谢皇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