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二爷有兴头,说是吃了早饭就出门逛去,这不是怕没有银子使吗,我就厚着脸讨来了。”紫梨也是低声,杜鹃点点头,悄声道,“太太昨晚也说呢,银子已预备下了,这就取去。”说完回身进屋,半日拿了一包过来,打开给紫梨看,是几十串铜钱,一把散碎银子和两大锭带着白霜的银饼子,紫梨接过,杜鹃道,“还是老规矩,铜钱你们交那婆子,散碎银子收在身边,也与姐儿一些,银饼子你拿一个,姐儿拿一个,太太说了,用不完都交与你,不够了再来拿就是了,出门不比在家,用钱的度量要放宽。”
紫梨点头道,“我知道这理儿,先去了,怕是姑娘已经起了。”杜鹃点点头,听屋里有了动静,忙说了一句“别让姐儿委屈了”,便也回身去了。
紫梨拿着包,想了想先揣到怀里,进了东厢,果然黛玉已经洗漱完了,在屏风后穿衣,小方收拾出了个大包袱,小云在摆早饭。紫梨掀开包袱看了看,里头有纱衫纱裤、小披风、几个荷包里装着金银镙子、酸甜果子,还有几本新书,一个小镜子,一把篦子,紫梨暗暗点头,往包袱里放了两把团扇,转身对小方道,“今儿你和我跟着出去,还不快去收拾收拾。”小方心中暗喜,忙点头去了。
黛玉换了衣服走出来,如今时已入夏,京中女子都穿旗装以图凉快,她便穿一件玫瑰红软绸衬衣、鹅黄长裤,都没甚花饰,看着清清爽爽的,双耳坠着白玉坠子,手上笼着个藤镯,一头秀发编成大辫子垂在脑后,足蹬敏妃与的堆纱鞋儿,紫梨笑道,“姑娘怎么想起这个镯子了,也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我竟都不知带到京里了。”
黛玉笑道,“天气热了,不耐烦那些金啊玉的,这个藤带着清爽不是也好?”紫梨笑而不语。
天气入夏,黛玉便不喝奶了,早饭吃一碗粳米粥,配四色小菜而已,豆浆用凉水镇了,午饭后喝一碗。今早的小菜有芜菁一味,她看了一笑,想起高鹗笔下的五香大头菜了,也吃了一筷子。
吃完饭,小云小圆扶着她到贾敏房里,贾敏正对镜理妆,见她来了笑道,“今儿要出门呢,打扮得这么素。”
黛玉便道,“天热,又要出门,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做什么,恨不得把耳坠都去了。”
贾敏一笑,倾身给黛玉唇上点了两点胭脂,起身道,“走罢,天气着实是热,早些出门也好。”
给贾母请过安,宝玉急着要走,王夫人称病不露面,也就没人来扫兴,三春中惜春太小,不去,迎春、探春、黛玉各坐一辆车,宝玉骑马,后头一辆大车装着三人带出门的丫鬟,缓缓出府。
琉璃厂如今已经是北京城里买卖古玩的头一号去处了,那些珍本善本、名人字画,也是琉璃厂占独一份儿,朝廷里当红的大臣想看,自然是由店家恭送上门,那些个穷礼部、酸翰林就只能自个儿到店里看了,好在店家绝不催促,服务也很周到,还不算是辱没斯文。
既然是大户人家少爷小姐出门,怎么也得到琉璃厂打个转,第一爱书的小姐们多,第二,是个高雅地方,不至于冲撞了什么,第三,还能遇上不少身份差不离儿的朋友,有不少姻缘就这么结下了,有要想看儿媳女婿的人家,也常到琉璃厂转悠。
贾府离琉璃厂不远,黛玉上次已去过一次,很是买了一些书,迎春探春也都是爱书的,就连宝玉也惦念着那些个诗集话本的,都愿到琉璃厂逛,这儿下了车,各自的丫鬟陪着、长随护院跟着,聚到一处浩浩荡荡的往街里走,行人一看便知道那是大户人家,俱各自回避,黛玉却觉得拘束得很,对探春道,“二妹妹,我想到南山斋看看,上回在那买了好砚,店家说还有不少宋墨,奈何到得晚了,也没细看。”
探春却想去快意坊看看新到的山水字画,迎春要去买棋谱,宝玉要先买元春要的醒世姻缘传,各自都有去处,便约定一个时辰后到信远斋记喝酸梅汤,在街心散了。黛玉带着紫梨、小方并一个贾家家丁往南山斋走,那小厮远远的跟着,不敢到近前。
南山斋在琉璃厂最西头,要走一段路,黛玉走了走,有些累了,对紫梨道,“说是要去南山斋,只是不想大家一起,反而各自无趣。先到各书店逛逛,有好的就买下让那小厮捧着。”紫梨也笑着道,“这样好,也不费脚程,只是姑娘心慌就得和我说,咱们先到地儿去歇着。”黛玉笑着应了。
近日新书不多,倒是店老板都说起明德堂搜罗到昔日散失的周邦彦诗集,还不知真伪,却已经轰动众人了,黛玉好奇心起,便不进别的书店,往明德堂走去,半路也看到探春宝玉,大家一笑,各自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