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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搁在往常,谁这么吃饱了撑着银子没地方花,定然会遭到地主们的一致非议,甚至会有人上门相劝:你这样慈善,岂不是显得邻居们刻薄了?再说了,把佃户的心养得那么大,对扬州风气有什么好处呢?

今年?谁敢说,谁能说?这是盐政家大小姐亲自从嫁妆里拨出的银子,说是让家里人也念念她这个大姑奶奶的好,也沾沾她的喜气。这是她的善心,谁敢说个不字,那岂不是在说这位大姑奶奶的不是?今年扬州官场最不能得罪的不是掌印的扬州知府,也不是掌兵的江苏总兵,而是掌盐的盐政林家。林家大姑娘也是奇怪,这几个月一直安安静静的,连门都少出,什么人前去拜访,顶多留坐一盏茶就要绣嫁妆了,要不是一入冬就整出这么大动静,还真要忘了扬州城有这号人了!

扬州城外的这个小洋村村民们却没想这么多,他们只是单纯地念着这个林姑娘的好,不但给了粮食给了布匹,今儿还请了城里的郎中来义诊,由大管事奶奶亲自盯着,这些郎中可殷勤得很呢,脉把得那个仔细!怎么不叫人感念这位林姑娘呢!

这位天大的管事奶奶就站在四面通风的棚子里,盯着这些郎中把脉开方子,现抓出药来配了送到村民手上,她穿着灰鼠袄子,出着长长的风毛,套着大红斗篷,手里拿着的手炉都叫人眼花缭乱,更别提头上戴的,身上佩的了。那些个种地的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眼都看直了,连药也不晓得接。只痛惜她那张小脸冻得煞白,小羊皮靴子连连的跺还是冻得站不住脚,却也撑了大半天,直到最后一个病人也打发走了,这才扶着小丫鬟子坐回车里,这一下冻得是非同小可,连打了好几个打喷嚏才算是暖了过来。

小丫鬟子上上下下地忙活着,又是给她换手炉里的炭,又是给她捶背,连塞了好几个软垫管家奶奶才缓了过来,冲着双手呵了口气,懒懒地道,“真是惯坏了,自从到了里头去服侍,何曾受过一点寒风?想当年我也是苦过来的,大冷的天跪在院子里洗衣裳,腰冻得直不起来,嗯……就是那儿,使点劲……”

这小丫鬟子才留了头,生得也是眉清目秀,是个美人坯子,听得管家奶奶这么说,连忙凑趣道,“何尝不是呢,想我在家里也是个命贱的,这大冷的天,弟弟在家里烤火,我却要去砍柴呢!万没想到能到奶奶身边服侍,虽说是出门,但这车里暖得,倒是比在家要好千倍万倍呢!”

这话正中管家奶奶的心思,她俏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漫不经心地道,“你是个伶俐的,可惜命平常些,老子娘不争气,捞不着姑娘院子里的差使。你看看姑娘院子里的那些姐姐妹妹们,真真是寻常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的娇贵,最难得是都被调养得知书达理,这才真是寻常人家比不上的做派呢。”

“平日里也曾听说大姑娘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是能书会写的,我也羡慕得不得了呢。别说是一等的姐姐,就是二等三等的,姑娘院子里出来的硬是就不寻常,我就纳闷了,姑娘可是从天上下来的不假,这些姐姐们行动间怎么也带了仙气呢……”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马车很快就进了城,城里虽然也有不少车马,但见了是盐政府的车,纷纷避让。不消一刻就到了门前,管事奶奶进得门来,见轿厅停了两顶八抬大轿,知道是有贵客来访了,便先从西边角门进了内院,绕了几个弯,便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这院子倒也不大,只是两边厢房里满满的都堆了箱子,几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正在厢房中清点造册,见这管家奶奶来了,忙笑着做手势,管家奶奶会意,便进了西厢,自有人端上茶点等物。管家奶奶见这几个丫鬟都在忙碌,便凑过去看了看,笑道,“前儿听姑娘的口气,这些玩意儿早已经造册了,怎么你们手里又有一本新帐出来?”

“白杏嫂子不知道,姑娘手里一贯是撒漫的,先是造着老册子抄了一本帐,后来月圆嫂子说不是的,有的东西账上有,手头却早赏人了,又有一些姑娘稀罕的留在身边,当时就没有入库。因此姑娘就请嫂子进来几日,赶紧的做一本新帐出来。”答话的却是素贞,她悄指了指月圆,月圆却正在凝神写帐,鼻尖微见细汗。白杏知意,点头吃茶不语,过了一会,小丫鬟子上去掀了帘子,一个中年夫人带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小姐走了出来,又一对母女也笑着送了出来,两边一厢说一厢笑,相让着被仆妇们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