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行眯了眯眼,将翡翠对准阳光,翡翠内一汪盈盈的赤色不安地缓缓蠕动。他不禁微讶皱眉,又仔细对光研究了下,那赤色不似活物,倒像是凝结了久远的血色雾尘。白景行微微一笑,对身边的家丁道:“快去通知贾夫人,我想贾老爷的病有救了。”他用掌心摩挲着那方翡翠,似有所悟。莫不是这宝物也有灵性,知道自己葬身柴堆的命运,才幽幽发出光亮,引识货之人找到自己?
原本一脸哀戚的贾夫人,听闻自家夫君有救了之后急忙赶来,白景行瞧着贾夫人面容枯槁,不由得心生不忍,取出翡翠直言道:“贾夫人,我在柴堆发现了这个,瞧着成色乃是产自南诏边境的玉石翡翠,经巧匠呕心沥血雕刻而成,名曰‘蜃楼翡’。”白景行将翡翠城池放倒,城楼上的牌匾依稀刻着“蜃楼城”三个字,笔画细如蚊足,但仍清晰可见。白景行沉声道:“珠宝玉石一类,都是山川河泽里的矿脉深埋地底,经过几千万年孕育而成,岁月一久,就得了天地间的灵气。更何况玉石翡翠,本就有通灵之说。”他抚摸了下那墨绿幽深的蜃楼翡,“这蜃楼翡怕是给历代死守城池而战死的将士们殉葬用的。他们生前死守国家城池,死后仍不瞑目,是故用翡翠打造了一所蜃楼城池让其灵魂安息。贾老爷怕是不慎从盗墓者手中买回了这块殉葬用的翡翠,招惹了冥怨。”
贾夫人听得目瞪口呆,急忙问道:“白公子可有办法解?若是夫君能平安醒来,贾府上下愿以千金相赠。”白景行眉峰稍扬,正色道:“戍国将士皆是英灵,并非有意缠身,只需用铜钲敲响,让战士们知道战争结束就行了。所谓‘鸣金收兵’,敲的正是这铜钲。至于千金,白某并非乘人之危之人,若是能让贾老爷安然无恙,作为朋友也就欣然而喜了。只有一个不情之请,贾老爷昏迷是和蜃楼翡有关。古董字画无辜,世间古物本是稀少,还望夫人手下留情。”贾夫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再者若是贾老爷醒来,看到他的宝贝全都烧了,只怕会再昏过去,当下欣然应允。
次日白景行布置好道场,差人烧香祭奠,鸣响铜钲。当日天色倒也奇怪,自焚香起,天边就聚起了浓厚的乌云,层层蔽日却又不下雨。白景行微扬下颌,指端拈了香灰一搓,轻啧一声道:“魂魄之气积压得紧,香灰都潮了,还得让陆兄出马,啸一回胆,不然待这积着阴气的雨落下来,就糟了。”陆恒得令,迈步上前,目光对着香炉凝定聚敛,抬手“锵”一声拔剑出鞘。啸胆,乃是对付怨气重的灵祟的一种方式,意在用武镇压怨灵。负责啸胆的人必须八字纯阳,身上所带罡正之气极重才可以。
陆恒持剑在手,臂力满贯挥舞剑锋,四十来招后,一声朗喝,剑势如行云流水而涌,陆恒迎风洪亮发声:“阴阳有别,天地各分。礼香一捧,驱雷奔云。庶人贾氏,误入歧途。今将召颂,勿使相扰。来往不侵,各自相安。开旗急召,不得稽停。——急急如律令,去!”剑锋划过处,一招神全气足的“万岳朝宗”,剑尖长锋与铜钲交击,铮然有声。白景行再去看香,炷香尖头覆盖的灰已然脱落,香火也盛了五分,不现之前的萎靡气象,便道:“成了!”陆恒点了点头,扬手冲香炉案上撒一捧丹砂,收剑立于白景行身后。
午时三刻,贾老爷便悠然转醒,贾府上下皆大欢喜。贾老爷尚自惊魂未定,自言去了一个奇怪的城池,自己本无意闯入,只是走着走着到了城墙口。正眺望着夜色中的城头,突然城门乍开一线,一路持炬的铁甲军自城门涌出巡查,发现“行踪诡异”的自己。这队军士见贾老爷无户籍,又说不出自己打哪儿来的,纷纷肃容拔剑。贾老爷随后就被扣到内衙牢房审问,一路坐着囚车过街道,看着那琼砖玉瓦不似人间,且终日阴天没有太阳,出奇地冷清萧瑟。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兵将,高悬的五彩灯笼被血迹溅污,又被枪戈扫至地上跌个粉碎,街道两侧的雕花牌匾也被踩踏得零落不堪。贾老爷歪着头想了半天,道:“后来只听得那里的将士说什么鸣金收兵,查到自己的身份却非奸细,亦非此界中人,打开城门,命我回来的。那个地方好像叫作……蜃楼城。”
后来贾夫人把蜃楼翡的来龙去脉讲了,贾老爷心惊不已,浑身上下瘦了二十来斤,但犹自庆幸自己一条老命是保住了。他感念贾夫人不离不弃之忠贞,遂愧疚遣散了三位年轻妾室,分与足沛金银让她们自谋生路。再得知自己能回魂全靠白陆二人,定要重谢白景行。白景行却道,就只赠我这蜃楼翡吧。贾老爷正巴不得,当即像处理烫手山芋一般送给了白景行。白景行含笑而受,请了白马寺的高僧给翡翠做了几天道场,又亲自去古旧的南疆烽火台遗迹前洒酒祭奠,安抚了翡翠楼城里的将士英魂,然后便安安心心地将蜃楼翡纳入了自己的收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