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向识趣的人突然拦住自己的车马,必定是有些深意。不由得心内微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道:“庞某有要务在身,若不是公务,还请改日再续。”
这番便是生生地拒绝了,可是一向谦和的白相今日却是寸土不让,依然立在马车前道:“庞师弟这么繁忙,可是因为遇到了谷中的故人?正好我也是因她而来,倒可以二事并归一处,与庞师弟一起解决了。”
庞涓沉着脸说:”怎么解决?”
“自然是物归原主,她虽是贱奴,不是什么金玉之人,可是恩师一向习惯了她做的汤羹味道,日常的起居照拂,一时短少不得,既然庞师弟已经救她出宫,余下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处置吧……”
庞涓自当了魏国的将军以来,一路春风得意,正是年少恣意时,骤然被人顶撞,就算他贵为一国之相爷难以抚平心内的恼意。当下冷冷道:“白相从不提及你我二人的同门之谊,今日却说出‘师弟’二字,可是在要挟庞某什么?”
白圭微微苦笑道:“喊这一声,不是妄想压庞将军你一头,实在是你我同门苦修不易,我不忍看你一步行将走错,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啊!”
庞涓生平最听不得一个“输”字,不由得张扬的大笑道:“白圭,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日竟说起糊涂话来了?虽然我敬他为恩师,但如今他是山野之人,而我为魏国将军,不可同日而语。他这般委托你贸贸然来阻拦车马,实在是太过儿戏!
再说不过是个贱奴而已,恩师他便这般的小气?凭借着我之前提恩师的劳碌奔波,就算是开口要了这奴儿,他老人家还忍心拒绝不成?”
白圭闻听此眼,倒是深深地抬头望了立在马车上的青年一眼,淡淡地说道:“师弟离谷太久,忘了恩师是何等样的人了?你真的以为,出了山谷便可以不敬恩师了?难道你从没有想过,为何你能在与秦军一役中侥幸得胜吗?”
☆、第6章
这话正捅在了庞大将军碰不得的逆鳞之上。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那次与秦的对战中,有多少次自己辎重粮草殆尽时,便能如及时雨一般,得到路过的名不见经传的商贾资助。
而在最后的那一战中,更是有自己的同门师弟连夜送来秦军排布兵马的密图,让他能窥得先机一举得胜,从此名扬天下……
可是对隐居幕后的那人的感激,随着时间的前移在庞涓的心里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事后庞涓想了又想,总是觉得不对,反复推演着当时的战况,只觉得当时若是没人相助,自己固然狼狈些,但也不致于落败。可那人且偏偏出手,让自己被动地承受这份深重的恩师之情。更让自己原本无懈可击的胜利参杂了舞弊的阴霾。
每每思及到这,庞涓总是有种活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之感,又深深的觉得自己虽然离开了那云梦山,可是那双习惯了操纵的大手却还在强制地绑缚着自己身上的绳索,牢牢操纵一切。
这般反复的去想,原本不确定的事情愈加确凿无疑。对恩师的尊敬也慢慢变成了急于摆脱的厌弃。此时听白圭再提起,登时肝火上升,两眼冒出杀机,大掌不受控地紧握住了马车一侧的长枪,似乎若白相再妄言一句,便要让他血溅五步。
白圭向来善于常言观色,见到庞涓面露不善,心内暗自叹气,看来单凭恩师的名头是难以压制住这位在魏国蒸蒸日上的年轻将军了。
他没有再劝说下去,只是扬声对马车里的人道:“还请莘姑娘照拂好自己,莫要太过妄为,因为你的擅自出走,恩师他老人家……不太高兴。”
马车里却是一片沉静,车里的人似乎没有兴致回话。
显然车内丽姝的无动于衷大大取悦了庞涓,他英俊的脸上微微闪出得意的笑容,斜眼望向白圭。
白圭倒是沉稳得很,丝毫没有被人冷落的尴尬,他毕恭毕敬地对庞涓施礼道:“话既然已经带到,那就不再打扰将军的公干了。”说完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上车之后,便汇入到了巷外的车流中,慢慢驶去了。
庞涓没想到白圭这般兴师动众,却突然便打了退堂鼓,倒叫他紧握的铁拳有无处挥击之感。
懒得再多想,他转身撩开了帘子想要回到马车里,可是就在帘子撩起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莘奴那张绝艳的小脸竟是煞白一片,一双大眼里分明是来不及掩饰的仓皇。
想起两年前出逃时她受到的责罚,也难怪现在她只听闻了那人的动向,便吓得如惊弓之鸟。丽姝偶尔闪现的柔弱,让一向铁石心肠的庞涓也不仅柔软了一下,当下坐过去揽着她的肩膀道:“莫怕,有我呢,他王诩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伸不到我的身边来……一会回府,你且休息一下,可想要吃什么?我让庖厨为你烹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