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说不下去了。
她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遇到叶蓁蓁这样直来直往连圈子都懒得兜的,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的话就跟小刀片儿似的直往人脸上刮,让她实在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太后看了贤妃一眼。贤妃是她故意叫来的,本想着多一个人助阵也好,却没想到她一直不肯开口。
贤妃当然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这两天慢慢地也回过味儿来了,皇上生她的气,很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她插手许为容的事儿,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触这个霉头。而且她也发现了,叶蓁蓁表面上有些疯癫,偶尔还胡言乱语,但实际上真真是个狠角色,她方流月昨儿是太轻敌了些,才摔进沟里去,以后绝对不会了。
所以贤妃不动如山地坐着,谁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
太后又转头看向纪无咎。按理说许为容名义上是太后和皇后做主帮皇帝纳的,皇帝只需坐等美人入怀就好,之前的一应事务不需要他参与,规矩就是这么奇怪。不过如果皇帝主动开口给这小老婆提一提位分,皇后也不能拒绝不是。
然而曾经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让表妹入宫的纪无咎,今天却和贤妃一样,端坐着一言不发。
两大外援还没开口就似被缴了械,太后心下很是奇怪。所以本来成竹在胸的她很不幸地被叶蓁蓁围堵得几乎快要吐血。这俩人深谙讨价还价之道,各自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个对方难以接受的品级,一个要封许为容为从二品的嫔,另一个打算随随便便给她个正九品的淑女,接着双方的条件开始向这两者中间靠拢,最后勉勉强强达成一致:正六品才人。
从坤宁宫出来,纪无咎说道,“看不出你杀价的本事还挺高明。”
叶蓁蓁一想到太后那一脸的憋气,她就浑身解气,这时候听到夸奖,一得意,就有些忘形,口无遮拦道,“那当然。以后你要是废了我,我出去经商,没准也能当个一代名贾。”
纪无咎停下脚步,皱眉看她,“朕什么时候说要废你?”
叶蓁蓁低头心想,等你说的时候就晚了。
见叶蓁蓁沉默不语,纪无咎张了张嘴,想说“朕不会废你”,可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双方都不会信,只得住了口,一路沉默。
叶蓁蓁回到坤宁宫时,心情有些低落。总觉得这样一天天过得挺没意思,又要疲于应对各路聪明人的算计,又要提防纪无咎给他挖坑,最要命的是他举着把刀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他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
叶蓁蓁甚至开始想讨好他。可是又一想,丽妃那样讨好他,贤妃也那样讨好他,他都不曾手软过,何况是叶修名的孙女?
叶蓁蓁心中烦闷,她想散散心,就让素月他们留在坤宁宫,自己一个人去了太液池边。素月不放心,站在西华门外远远地看着她。
初冬时节,万物枯索,太液池边入目一片苍灰色,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叶蓁蓁看着更觉烦闷。她把椅子停在池边,仰头看树枝上架着的一个巨大鸟窝,树叶已经落光,那鸟窝此时没了遮掩,裸奔一样挂着。
叶蓁蓁摸出鸟铳,打算对着鸟窝试几枪。那把鸟铳的枪身上被她装了个巨大的能连续提供火药的匣子,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她高高地举起鸟铳,也不瞄准,对着大鸟窝扣动扳机。
嘭!
鸟铳自枪管处炸开一团黑烟,枪身随之剧烈震动,叶蓁蓁只觉虎口处一阵撕裂的疼痛,不及反应,火枪便已飞了出去。她本能地用力向后仰,木制的椅子随之后翻,越过仅一步之遥的池沿,直坠入水中。
噗通!
素月离得老远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当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时她才反应过来,“娘娘!来人啊,皇后娘娘落水了!”附近的几个宫女太监闻声赶来,拔足向叶蓁蓁奔去。还未走近,却见岸边一个身影跃入水中,矫健如飞鱼,不一会儿,叶蓁蓁便被他托着上了岸。
叶蓁蓁只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不过身上冷得紧,手和腿也很疼。她抖了抖头上的水,抬头看清楚救她的人是谁,突然就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表哥,呜呜,表哥!”心头涌过万般的酸楚难言,仿佛被一条绳子狠狠地勒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只一声声地啼哭,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陆离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只当她是吓得,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放柔了语气安慰她,“别哭,蓁蓁,别哭,没事了。”
素月领着一群宫女太监跑过来,“皇后娘娘!”她往池中一望,椅子方才已经撞坏,现在捞上来也不能用了。素月向身后挥了挥手,“你们几个,抬娘娘回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