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发现门口停着一辆乌蓬马车,一青衣小褂打扮的俊秀小厮站在马车前正冷冷地看着方停君。
方停君一见他,就笑着说:“怎麽敢有劳紫衣师姐来接。”
紫衣见他方才分明脸露痛楚抚摸肩处,现在却像满面春风似的同自己打招呼,不由心里暗气。她知道这个师弟性子极其古怪,痛得越厉害就笑得越厉害。谁对他好,他反而就越喜欢捉弄谁,以至於满门师兄弟无一人原意同他交往,连他师傅都似不大喜欢他。明明知道此时宋蒙交战,竟然还让他来献艺,连个接送的人都未派,生似半点都不将他放在心上。心中不由对方停君起了一丝怜悯,上前扶了他一把,等他在马车里坐定之後才说:“你少臭美,我是来城里采购东西,顺道看看你还能不能活着从蒙古人的大营里面走出来而已。”
方停君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小师姐是对我好的。”
紫衣瞥眼见他脸色苍白却清俊的五官,不知怎的脸一红,转头佯装无事的驾马而去。
马车很快就出了城,待至昭化正是傍晚时分,路上已鲜有过客,只听得马车压过栈道滴得声。两边是古柏树,枝干参天,春雪夕阳恰似一路的火树银花。紫衣回头见方停君将马车的窗帘撩开向外张望,便冷哼道:“你不舒服,还是睡一会儿,很快就到翠云廊了,到了那儿让文堂的师兄们看看你伤哪了。”
方停君听了扑哧一笑,道:“若是让他们看,等他们将《黄帝内经》研究透了,阴阳调和琢磨出来了,我的伤早就不医自愈了。”
紫衣被冷风吹得有些泛潮红的圆脸上不禁带了一丝愠色,道:“你整天就知道冷嘲热讽,几时把教里上上下下都得罪光了,你大概才心满意足。”等会儿见方停君不吭声了,又道:“喂,你饿不饿?”
方停君被她一提醒,不由得去摸肚子,他晌午出来前草草喝了几口粥,进了紫泉宫连口茶水都没有喝着,现在确实已经是饥肠,紫衣半转回头,从怀掏出一个纸袋往方停君身上一丢,说你先将就吃着吧。
方停君打开纸袋一瞧,见是半袋子栗子肉,香气四溢,不由惊喜道:“小师姐,你上哪弄来的。”
紫衣嘴角含笑说:“是上一次我进城的时候见人家在门口晒得栗子干,人家当时还不肯卖呢。”
方停君微微一笑,道:“一定化了师姐不少例银。”其时当时正是战乱时期,川府虽是富庶之地,人仍然是能吃饱就不错了。儒教虽广有薄产,但众弟子每月按例能领到钱少得可怜。众弟子们有这麽点钱都是添置些必需之物,哪个会去买这些零食。
紫衣像是想起了什麽,语调一变又冷冷地说:“我本来是做了想路上吃着解闷的,结果忙忘了,倒便宜你了。”她嘴里语气虽冷,脸被夕阳却照射得红彤彤的。
方停君垂下眼帘,手里拈了个还沾着紫衣体温的栗子肉送入口中。甜糯的滋味一下子就溢满了嘴里,他知道整个教里紫衣可以说是唯一一个还念着自己的人。不知道为什麽,儒教宗主似不喜欢有人接近方停君,再加上他自己本人古怪的作派,所以教里上下众弟子一直都当他不存在似的,见了他能躲就躲。也只有这位师姐,逢年过节师傅师伯们对弟子有什麽赏赐,总是想方设法替方停君挣一份,她的那点可怜的例银也大多成了替方停君做衣的几尺布,一双鞋,束发的簪子。她自己倒总是青衣小褂,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打扮。
方停君看着师姐虽然一身粗布衣的装束却难掩婀娜的身材,她已不是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和大师兄後面,哭着吵着威胁他们如果不带她玩,她就去向宗主告发他们干得坏事的那个小师姐了。想到这里,方停君忍不住心里一暖,心神一荡,但很快就收了回来。
不多久,在一片沈沈的暮色中,马车上了翠云廊,这条栈道逶迤於崇山峻岭之间,一眼望去生似没有尽头。这里已经是已入儒教的地界,行路上便会有巡山弟子出来打招呼。紫衣出去常替人捎个什麽的,无论何人有事相求,也必定尽力而为,因此在教里人缘甚好。
“紫衣师妹,回教了,米买到了?”马车刚踏上翠云廊的北路,一个长相敦实,矮胖的弟子从旁边的古柏树林里走了出来。
“是武堂的龙宇师兄回来了啊。”紫衣勒住马,笑着同龙宇打了个招呼,然後叹气道:“祥记米铺的老鬼太奸诈了,这次生生被他涨了一成的米价。唉,无法子,也只有他那边才供得上我们教里三千弟子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