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朕”自称的时候往往语气低沉,知白与他元气相合,虽不会察颜观色,却天然便有三分共鸣,于是伸出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爪子,又在齐峻头上胡撸起来。
齐峻对此哭笑不得,干脆就由着他去折腾自己的头发,自己反而往下躺了躺,枕到了知白腿上,继续道:“后头她将鹿蜀烙在了自己身上,我不是看不出她用了手段——你若绘了这样的灵物,自然是给我用的——只是念在她一片忠心,若只是想求荣华富贵,我也是给得了的,成全了她,也算全昔日主仆之情。何况我也确实要有子嗣,不然这江山付与何人?太后为此都快要着了魔障了。”
知白耸耸肩:“子女之缘只是一世,陛下将来龙驭上宾,江山便不是陛下的江山了。若托付这江山只为血脉,则子孙未必是能治之人;若托付江山是为百姓,那只要不是所托非人,谁之血脉又有何妨?”
齐峻头一回听到他这样一本正经地说出一番大道理,不由得睁开眼睛盯着他脸上看:“这是谁教你的?”这番话说出来,居然视帝王血脉如无物,可是大逆之罪。若是人人都持此论,天下还不乱了套?就连平王,只怕也会觉得有了大好的借口。
知白却撇了撇嘴:“哪里还用谁教呢?自黄帝起,天下之君贤者为之,尧为觅明君,曾将天下让于许由巢父而不可,后自田亩之中擢拔虞舜,将己子丹朱放于外,举虞舜为帝。这个虽说是以婿为帝,却是尧为考查舜之内节,方将二女嫁其为妻。后来舜举禹,却纯是为治水之功,二人非但无亲,细论起来禹与尧反而有杀父之仇,可见尧舜之托付江山,纯为百姓所虑。直到禹终启立,方由公天下变为家天下,从此便是兄终弟及,父亡子继了。历代君王都自称欲追尧舜,可是有哪一个是传贤不传子的?”
齐峻被他噎了个半死,半晌才道:“这些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却是万不可出口的。”
知白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小白牙:“陛下若是这会儿自称朕,我也不说这话。”
齐峻又被他噎了一下,看着他狡黠的小脸不由苦笑:“你几时也学得这样奸刁会看眼色了?”
知白也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呀……”
齐峻又被他气笑了,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你还没办法?这宫里连朕都算上,谁敢给你脸色看?”
知白噘噘嘴,自己也窝下来,跟齐峻挤在一起:“只是觉得怪没意思的。”
“怎么又没意思了?”齐峻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顺滑的头发,“朕看你每天打坐修炼,不是挺起劲的?若要双修,朕不是在这儿随叫随到么?”
知白在他怀里像小狗似的缩成一团儿,有些恹恹:“我也不晓得,只是觉得这宫里怪没意思的……”
齐峻想想他从前在山中过的大约是无拘无束的自在日子,现在睁眼闭眼却只有观星台这四四方方一块天,纵然观星台的园子修得宽敞,毕竟也是有限的,不由得有些怜惜:“若不然,朕带你出去走走?”
知白懒懒地只睁开一只眼睛:“又是西山围猎么?腥风血雨,看着也觉不适。”
“不——”齐峻忽然冒出个念头,“朕带你去山东如何?那回子在蓬莱不是还看了海上仙山,这次去看看还有没有这个眼福。正好朕也想去看看科考之事,苏锐几人都在山东,朕打着他们的旗号,想必也无人置喙。”
知白听说能出宫,顿时兴奋起来。上回跟着敬安帝出巡,虽则也去了不少地方,但终究不能放开怀抱游玩,还要时刻提防着真明子和齐嶂闹妖儿,此次跟着齐峻出门,想必是无此麻烦了,不由得笑得弯了眼睛:“可惜如今已过春夏之交,海市蜃楼怕是不好见了,不过若登泰山看日出倒也不错。泰山为五岳之首,登之小天下,上回先帝只是在山下祭天,实在是可惜了。”
齐峻看他瞬间就活泛起来,心里也高兴,便点头道:“好,就去泰山看日出,朕这便叫人去预备出巡。这次不要兴师动众,朕只带你一个人去。”
天子出巡非同小可,单是仪仗就得数百人之多,齐峻虽然极力精简,最后也带了两百多人出门,另外还有五百御林军远远在后,随时准备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刺客出现好来救驾。
不过说起来,这已经算是动静最小的天子出巡了,也不过准备了十天,队伍就出了京城。一上官道,知白就兴奋得要出去骑马,齐峻拗不过他,只好吩咐了人准备马匹,带着他骑了一路,好在官道平坦,骑骑马也无大碍,反而能让队伍前进得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