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秃脑袋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头发,让他的头皮粗糙了许多:“我、我受了内伤,你——你又要抛弃我了?”
皓月一皱眉头:“胡说八道,难道我还要照顾你一辈子不成?”
九嶷把手中的瓜子往床上一撒,然后在皓月面前跪起了身。他个子大,跪在床上也是一样的高。近距离的和皓月对视了,他心里没别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还没有玩够,不能就放了这只狗崽子走。可是一只手背在身后动了动手指,他又发现自己体内空空荡荡的没有元气,他甚至连一道最简单的镇妖符都画不出来。
心思飞快的转了几转,他因为有着无数张面孔可以选择,所以一时间反倒不知应该采取何种面目。最后忽然把嘴一咧,他颇不要脸的做了个哭相,同时一抬手搂住了皓月,带着哭腔嚎道:“我的狗宝贝儿啊!没有了你,我可怎么活呀!”
皓月吓了一跳,登时挣扎着扭头去看九嶷:“你疯了?”
九嶷没疯,不但没疯,而且还趁机把脸蹭上皓月雪白的衣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皓月的身上有妖气,但是洁净温暖,是非常动人的妖气。
“我都是为了你好……”九嶷絮絮叨叨的又开了腔:“我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和一头驴斗个什么劲!驴不打仗,别人也要打仗,难道没有驴,白孝琨就一辈子不动刀兵了?我为了你,被驴踢了个半死,现在你放下半死的我不管,还要去找驴送死,你——你——你还是人吗?”
皓月歪着脑袋,想要躲开九嶷那热烘烘的气息:“我本来就不是人,你也不必拿这话来拦我。”
九嶷一听这话,发现装可怜这一条路走不通,立时搂着皓月变了脸。
“妈的!”他的哭相一扫而光,浓眉立起来了,瞳孔之中也有了亮:“再不听话,老子吃了你!老子连吕清奇都不怕,会怕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狗东西,再敢说一个走字,我立刻让伙计给我生火架锅,我把你先奸后杀再吃,正好现在天寒地冻的,老子吃狗肉喝烧酒,也补补身体!”说到这里他一瞪眼睛:“老不老实?再不老实我舔你啦!”
皓月听闻此言,勃然变色。双臂用力将九嶷推了个仰面朝天,他从椅背上拎起褂子往身上一披,然后冷淡的说道:“钱在吴秀斋那里,你自己去取吧!”
说完这话,他拔腿就走。九嶷爬起来“哎”了一声,他已经掀开门帘子,风一般的推门出去了。
九嶷愣在床上,愣了没有半分钟,忽然伸腿下床去找鞋。四脚蛇见状,登时急了:“九嶷九嶷!干什么去?”
九嶷趿拉着鞋站起身,回头对着四脚蛇诡谲一笑:“把狗崽子抓回来!”
旅店的屋子偏于寒冷,所以九嶷这些天缠绵病榻,身上没穿他那件华而不实的西装上衣,而是披着一件从估衣铺内买回来的半旧棉袄。此刻他趿拉着一双没系鞋带的皮鞋,胡乱穿了棉袄便跑出了店子。他是浪荡惯了的人,常年不知道什么叫做正经,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还是笑嘻嘻的,想要去惹一惹气急败坏的皓月。
然而在见了天日之后,九嶷发现皓月速度极快,竟是只给自己留了个远远的背影。那背影在前方街口一闪而逝,急得九嶷顾不得许多,拔脚就要去追。幸而皓月是个妖精,九嶷凭着直觉,也能对他追踪个八九不离十。气喘吁吁的连跑了两条大街,他们一前一后的出了镇子。
镇子的繁华程度,自然和北京城有着天壤之别。皓月和九嶷也没觉得自己怎样狂奔,便进了白雪皑皑的荒野之中。荒野并非无边无垠,再往前走,会有村庄,可是九嶷没法追着皓月进村了,跑着跑着双脚一软,他“扑通”一声,向前仆倒在了大雪地上。
皓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不为所动的继续逃,逃了将近半里地,回头又看了一眼,看过这一眼后皓月不动了,因为九嶷双手撑地弓着腰,明显是在奋力的往起爬,然而爬到一般手臂一弯,他又合身拍进了雪中。
皓月转身面对了九嶷,将双手抬到嘴边围了个喇叭:“喂!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若有机会,我定会回来报你的救命之恩!”
九嶷翻了个身,摆了个仰面朝天的姿势。一只手下意识的捂到了肋下,这一回他笑不出也闹不动了,因为他真的受了内伤,那伤到底有多严重,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他只晓得自己方才肋下猛的一痛,痛得他险些流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