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绝一顿,突然大笑道:“你觉得不可笑吗?”花记年看著男人大笑走开,远处莺歌燕语,歌舞升平,连小树林中短暂的寂静都被呢喃软语惊醒,突然觉得干涩的眼中有一些湿润的感觉。花记年努力握紧剑,喘息了一会,反反复复地练著。
男人走开好远,才慢慢站住,回头望去。他耳力惊人,听到了花记年几不可闻的哽咽。花千绝微微侧过头来,在少年双手捂脸的时候,目光悠悠的投过来,眼神褪去邪戾,静如止水,过往无痕。
他看著少年颤抖的双肩,目光疑惑而冷漠。
花千绝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秀丽面孔,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的母亲,叫方红衣的。像诗歌里唱的一般──‘红衣褪尽芳心苦’……在她临终的时候,五官都扭曲了。她不看从她体内钻出的血淋淋的婴儿,而是死死的盯著他,如同恶妇般紧紧拽著他的袖子,咯咯的狞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你以为有谁会喜欢你,谁会喜欢你在c黄上一幅志不在此的模样……谁都不会喜欢!”
她说著,猛然吐出一口血,然後是第二口,第三口……染红整张c黄榻,还在重复著谩骂,没有半点平日里为人熟知的温柔和从容:“魔头……”她气若游丝的说出她人生最後一句话:“我也不……”
她说著,那口气就咽了下去,眼睛还大睁著,拽著他的手却松了。还是少年的他,细细咀嚼她的话,侧头看身边的侍女,轻声问:“我这副模样不好吗?”侍女吓的说不出话来,花千绝突然,努力地弯起嘴角,露出第一个笑,不知道为什麽却带了几分完全不似他的邪气。
他笑著,将袖子从方红衣的手里拽出来,之前淡泊冷漠的影子统统找不到了。他低笑著揽过侍女:“我不是不能笑,也不是不能尽欢。只是变个模样,又有何难?”
侍女吓得浑身簌簌。花千绝嘴角一抹轻佻懒散的笑容,眼底的寒光一如从前,亘古未变,如同死水一般,掀不起半丝涟漪。
往事匆匆。
迎面的姬妾们红衣翠袖,柔媚如彩蝶穿花,她们娇笑道:“堡主……”花千绝侧头含笑,任自己的手,被女子们拉扯著。他跟著笑,眼睛冰冷而锐利,嘴角弯的弧度却邪魅而多情。
他一边与姬妾们笑闹,一边忍不住朝少年的方向多看了一眼。他不知道他的儿子为什麽哭,就像他不知道这世界所有的喜乐哀愁一样。皮囊淫浸酒色,心如石马石猿。无数飞花都入不了眼底,只能在花期後陨落如泥,这样的人,不是大智,便是大恶。
──“你拈起花叶想千里杀人,可这时已经心如槁木了,还杀什麽人?
第十章
不知过了多久,花记年听见背後传来脚步声,猛地回头,只见一位宫装女子,娉婷地站在身後,头上流云髻,满髻珠钗,两鬓一边斜cha一朵豔丽的牡丹。花记年飞快地拭去眼角的水迹,神情又变回了先前那幅处变不惊的模样。“添香姐。”他说。
女子担忧著看著他,轻声问:“我听到别的姐妹们说,堡主今天亲自教你武艺。小公子在难过些什麽,是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花记年摇了摇头,强作无事地笑著:“我没事。”他看著添香显然不信的目光,叹息一声,终於回答说:“我只是、只是不明白。我到底应该庆幸自己是他儿子,还是应该为我、为我只能是他的儿子而……”
他看著添香,眼神中甚至还残存了一些,因为参悟不透而残存的迷惘,看上去,眼眸清澈而惘然,惘然的近乎无辜。添香低低的问:“是我听错了吗?你庆幸自己是他儿子?”
花记年自嘲的笑道:“姐姐难道看不出,如果我不是他儿子,他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是不争气,那次打赌,你赢了。”
添香低声问:“为什麽?”
花记年看著她笑:“我羡慕强者,这就是为什麽。”
添香气得笑起来:“只有这一个理由?你以为我会信?”
花记年低笑道:“因为我们是父子,不是仇人。”
添香冷笑道:“别说这些虚伪的东西,你们哪里父慈子孝过了?”
花记年还在笑:“说不定都是前世注定……”
添香厉喝道:“我要听你真正的理由!”
两人就这样沈默的对望了很久,少年才淡淡地说:“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像个孩子……”
添香愣在那里,良久才悠悠叹出一口气:“竟然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