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秋屏笑道:“这也好说,只要站在这里的,有一个浮屠堡中人愿意罢手,我们便罢手。”他话音刚落,周围的浮屠堡弟子都是一阵大笑,显得得意至极。
少年惨然,看著怀中女子伤口流血不止,突然冷笑道:“你是说,只要有一个浮屠堡中人愿意罢手?好──”
他说著,从怀中掏出一块紫玉制的令牌,高高举起,脸色铁青,朗声道:“在下,浮屠堡弟子花记年,愿意罢手!”
这话夹杂著内力喊出,原本就僻静的山岗静的连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辨。苏媚娘盯著那块令牌呆看了许久,才颤声道:“是浮屠令,真的是浮屠令。”
吴秋屏眼神复杂的看著他,沈默了一会,才一字一字的说:“对这个样子的你,我不想行礼。”他身後数十个浮屠堡弟子惊疑不定的互相打量,他们身处外堡,尚且衣著华美,容貌出众,即便以前听说过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公子,也绝对想象不到衣香鬓影的浮屠堡中会有如此的蓬头垢面,五官庸常的继承人。
苏媚娘叹息了一会,轻声道:“无论如何……你,似乎是受苦了。真不该让你出堡的,也好,记年,快跟苏姐姐回去,好好沐浴一番,再别像这个模样──”
花记年後退一步,避开了苏媚娘朝他伸来的手,他低著头,紧搂著怀中少女。“不必了。”他低声说道。三年之间的隔阂足以磨淡他们之间并不牢固的纽带,何况不久前三人剑拔驽张的杀气还在空中残存,少年得以亲眼见证了浮屠堡中人所有的血腥和无情,赤裸裸的杀戮,冲的原来亦师亦友的情谊只剩下表层薄薄一层虚伪而空泛的皮。
他再後退一步,低声重复道:“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说过,人,留下,钱,你们拿走。”
吴秋屏略带不满的看著他,如果花记年再大几岁,他便可以更深的辨认出男子眼中的担忧和维护,可是少年并未细看……於是又退了一步,惹得吴秋屏恼火的喝道:“你若不回,贫道就算是绑了你也要──”
花记年冷笑著喘息了一会,脚向後退去,却绊到一具镖师的尸体,他猛的低头捡起尸体手中的铁剑,横空摆了一个迎客式,低喝道:“刚才是我没有用浮屠堡的功夫,你们若硬要我回去,我便再与你们较量一番,想来胜负还未定呢。”
吴秋屏气道:“你!”他看著眼前这个已经出落的与他身高相若的少年,低声骂道:“你,你这三年到底是吃错了什麽药!”苏媚娘在旁边默然看了一会,突然娇笑道:“臭道士,你忘了小公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吗?”她说著,红袖一扬,身後数十个浮屠堡弟子竟齐齐跪在地上,以头抵地的喊道:“恭请公子回堡!恭请公子回堡!”
花记年面色一窘,低吼道:“苏姐姐……”苏媚娘和吴秋屏对望一眼,冷笑著同时跪下,左手撑地,右手覆上左手,慢慢的将头弯下,抵在右手上,五腑投地,行了一个浮屠堡祭神时方用的大礼,口中同声高喝道:“恭请公子回堡!”
花记年脸色惨白,他低笑道:“你们逼我,你们都逼我。”他说到这里,忽然的将伊心愁放在地上,双膝一弯,啪的一声跪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砰砰砰对著这片朝他跪倒的人群连磕了三个响头。花记年笑著说:“你们会跪,我就不会跪吗?我不回去,绝不。”
吴秋屏脸色铁青,喃喃道:“变了,真是变了,他哪里还有个浮屠堡小公子的模样!我不认他,媚娘,从今天开始,我就当花记年死了!”
花记年大笑著从地上爬起来,把女子重新扶起,横抱在怀里,仰天大笑道:“花记年本来就死了,我现在姓方,是个打杂的下人──如果大人们哪日光顾我们镖局,小的一定给大爷们端茶送水。”
苏媚娘脸上也是一片森然,涂满胭脂的朱唇间死死挤出一句话:“你为何,竟自甘堕落至此?”
花记年脚步一顿,突然沈默下来,周围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以闻到日头下满地尸首的血腥味,也可以听到长风刮过稀疏的枝叶带起沙沙的轻响。风过,身後传来一阵阵衣襟被风刮动的闷响,苍凉和寂寥。花记年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为什麽?”他几不可闻的呢喃道:“记年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也分不清吗?”
他微微侧头,嘴角含笑的看著吴、苏二人,轻笑道:“我知道我此时落魄,可是,就算我这样落魄,也觉得比在浮屠堡里的日子快活的多。”他似乎还想再说什麽,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用力挥了挥手,快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