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嗯」了一声,侧着身子面朝床里,背上的伤处传来一阵阵疼痛,虽已敷过外用的伤药,功效哪有那么快捷。如此独自静躺了一会,心头牵挂的全是那张时而温柔时而绝情的面孔,听得那人就快要娶妻,他惟愿那个女子日后会待承翰很好……老管家说起那周家公子的口气极为惊怕,他又忍不住为那人担心起来。脑中想得颇多,身上的疼痛倒不大觉得了,加上之前整晚未眠,时间一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叫醒他喝药,那浓浓的药汁喝下之后,他更加神智晕迷。那药汁中似是掺了安神催眠之物,他也听得大夫提过,道是这等敷药可方便病人休养身子。
半昏半醒之中,似乎又有人来了他身边,手势温柔的在他头上轻抚,又在他耳侧说了些话。他料想这只是做梦,嘴里却不由自主回了些话。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他在梦中勉力睁眼看去,这梦境倒也甚美,竟看到了那人正对他温柔微笑。
那人轻声问他,家乡到底何处,景色可好。他含笑而答,嘴里继续说着胡话,已许久不曾妄想的愿望在梦中尽可倾吐。
他对那人慢慢的说道,他一直存着工钱绝不乱花,到那人愿意的时候,两人就可以一起回乡。家乡的村子虽然贫苦,风景倒是秀丽怡人,他家在村里还有得两亩地,他不会舍得让那人劳累,自会努力干活来养家糊口,吃饱肚子应该不难……他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可以养一头牛,帮着家里干活耕地。
那人安静的听着,竟一点也没笑他,这定然眞的是在做梦了。石柱实在害怕梦很快就会醒,抓紧时间将那些可笑的愿望一五一十的说完,「承翰,可惜我不能给你生娃娃……我们以后去抱养几个吧,村子里太穷,多的是人养不起孩子卖去别处的,你文才很好,我们还可以开个私塾多养些娃娃……我下田干活,你教孩子们念书,日子也会过得很开心……」
那人沉默良久,只捏着他的手细细摩挲,又伸出另一手抵在他胸口,一阵温暖舒适的热流随即入体。这感觉太过舒服,石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连梦境也消失,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
老管家从外间回来,正遇上李承翰面色苍白的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承翰捂着嘴远远拉去门外。
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李承翰才松开手,神情凝重的对着老管家躬身行礼。老管家又惊又疑,看着他低声问道,「少爷为何行此大礼?这可折煞老奴了。」
李承翰沉思片刻,取了几张银票交托于他,「我明日便要与父亲出门,这点银票您且哄得阿柱收下,我给的他不肯要。我已为他推宫活血,他伤势应能加快痊愈,只等他的伤一好,您赶快把他送上船去。昔年那周天南与我的纠葛,您也略知一二,我此次出门凶多吉少,不连累父亲便是万幸,阿柱的事只能拜托您。我平生负人良多,这次怕是逃不过报应,总之做得出就受得住,惟愿不害及旁人。」
老管家听他说得透彻,这番托付委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应允道,「老奴定会好生照顾他,亲眼看着他上船。少爷,你……你也能逃便逃吧,那周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明知你不爱女子,还要把自己胞妹嫁于你,这等连亲妹也不放在心上的兄长,着实令人心寒。」
李承翰苦笑回道,「我早已是这般想……我虽也不是什么好人,毕竟有不可为不愿为之事,如今最悔的倒不是当初搭上了周天南,而是万万不该害了阿柱。但愿他回乡之后,确然能把我忘了,找个好女子平平安安的过活。」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也信他确实后悔了这一件事,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少年陷得如此之深,一句「忘记」说得轻巧,做起来却谈何容易。但少爷既然已知悔过,又惹了天大的麻烦,他倒不忍再说什么,只愿少爷能得老天保佑,逃过眼前这个大劫。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承翰微笑着再施一礼,「您为李家效力多年,承翰由心感激。若我这次再回不来,父亲和母亲也拜托您多加劝慰……话既已到此,承翰与您拜别,这些年来多有荒唐无状之处,幸得您容忍遮掩。」
老管家虽恨这少爷不成器,但将他从小看到大,心中早有了护犊之情,名义上只为主仆,实则如父子冤家般爱怨并重。此刻听他说着托付父母的言语,也不禁湿了眼眶,颤巍巍的回施一礼,声音哽咽的劝道,「少爷,你还是逃了吧。逃得远远的,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谅那周家公子也未必寻得到。」